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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中国民间叙事中,美女蛇形象的演变经历了三个阶段:其一,大母美女蛇阶段,主要对应于原始社会至两汉时期,表现了始祖母崇拜与生育崇拜的内容,美女蛇具有崇高神圣的地位;其二,精怪美女蛇阶段,主要对应于魏晋南北朝及唐宋时期,反映了人们红颜祸水的观念及其对待情欲复杂矛盾的心态,美女蛇地位的一落千丈;其三,仙人美女蛇阶段,应对于明清及其以降,反映了人们对情欲美色的认同,美女蛇成为人们喜爱向往的对象。美女蛇形象经历了上千年的演变,积淀了丰富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民族的集体意识与集体无意识,并将以其永恒的魅力而永世传承,且随着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更新。

关键词:美女蛇;大母美女蛇;精怪美女蛇;仙人美女蛇

人类原始宗教自然崇拜,经历了由自然神到半人半兽神再到人形神崇拜的演变历程。在这一演变历程中,中西方都产生了不少影响深远的半人半兽神和兽化人形神以及离奇怪诞的民间叙事。其中,中西方最初都产生了由自然崇拜衍生出的美人鱼、美女蛇两种女神,但是在后来的演进中,在西方,美女蛇只是存在于某个历史阶段,美人鱼则形成了久传不衰的哀婉动人的故事;在中国,美人鱼稍纵即逝,美女蛇则形成了延绵不断的叙事传统,其中也有美人鱼的融入。显然,这与东西方文化差异与民族心理的不同有着密切的联系。因此,探讨中国美女蛇民间叙事的演变,则可以管窥中国历史文化的变迁,揭示民族的某些独特的深层心理及其渐变。

美女蛇,即女首蛇身形或蛇化美女形的神灵。历史上的美女蛇叙事,虽为典籍文物所载,但从其叙事内容来看,并非出自个人胸臆,多是取自大众,往往与时代风尚息息相关,所以称之为民间叙事。在中国民间叙事中,美女蛇形象经历了由大母神到精怪神再到仙人女神的发展历程,反映了民众对其由崇拜到恐惧兼羡艳再到喜爱兼有余悸的心路历程。

一、大母美女蛇

女娲是中国早期的美女蛇,她为人首蛇身。《楚辞·天问》载:“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宋·洪兴祖补注:“女娲,古神女帝,人面蛇身,一日七十变,其肠化为此神。”《山海经·大荒西经》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东晋·郭璞注:“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女娲是古代的神女,她的蛇身,代表了她崇高祥瑞的身份。《诗经·小雅·斯干》载:“维虺维蛇,女子之祥。”蛇身是女娲大母神尊贵的标志:女娲既是水神与大地丰产女神,也是人类生育繁衍女神。

蛇身表示女娲是水神与大地丰产女神。蛇最初是作为水神而受到人们崇拜的。在古人的心目中,蛇与龙一样都是生活在水中的水神。《左传·襄公二十一年》载:“深山大泽,实生龙蛇。”《孟子·滕文公下》载:“当尧之时,水逆行,氾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蛇既为水神,必掌管雨水。《山海经·中山经》载:“阳水出焉,而北流注入伊水,其中多化蛇,其状如人面而豺身,鸟翼而蛇行,其音如叱呼,见则其邑大水。”这是说化蛇的出现会降暴雨,造成洪水泛滥。《山海经·北山经》载:“錞于母逢山,……浴水出焉,是有大蛇,赤首白身,其音如牛,见则其邑大旱。”《山海经·中山经》也载:“又西三百里,曰鲜山,多金玉,无草木。鲜水出焉,而北流注入伊水。其中多鸣蛇,其状如蛇而四翼,其音如磬,见则其邑大旱。”《山海经·中山经》又载:“又北百八十里,……嚻水出焉,而西北流注于海。有蛇一首两身,名曰肥遗,见则其邑大旱。”这几则记载表明,古人相信蛇神操纵雨水,故而经常不降雨以至于造成旱灾。蛇为水神,所以成为中国集大成的水神——龙的原型。闻一多指出:“龙图腾,不拘它局部的像马也好,像狗也好,或像鱼,像鸟,像鹿都好,它的主干部分和基本形态却是蛇。”蛇既为龙的原型,在中国人的信仰观念中,蛇、龙便可互化或互相替代。古人有云:“蛇化为龙,不改其文。”《尔雅·释鱼》:“螣,螣蛇。”郭璞注:“龙类也。”既然蛇龙互通,所以龙女形象,也属于美女蛇形象。另外蛇与鱼也可互化。《山海经·大荒西经》载:“有鱼偏枯,名曰鱼妇。颛顼死即复苏。风道北来,天乃大水泉,蛇乃化为鱼,是为鱼妇。”蛇可化为鱼,鱼化成的美女亦可纳入美女蛇范畴,后续白蛇传故事中的小青,一说为青鱼所化,即可为证。由此也可知,为什么在中国美人鱼叙事并不多见,原来是已纳入美女蛇叙事范畴。总之,蛇、鱼、龙作为互文性的水神,其幻化的美女形象,也可以互通,这种互通主要积淀于美女蛇形象之中。

在古人的观念中,蛇作为水神,又是其他水神的标志性符号。有的水神形象以蛇作为装饰。如四海水神,有“珥蛇”或“践蛇”的形象。《山海经·大荒东经》载:“东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黄蛇,践两黄蛇,名曰禺?。……禺?处东海,是惟海神。”《山海经·大荒南经》载:“南海渚中,有神,人面,珥两青蛇,践两赤蛇,曰不廷胡余。”《山海经·大荒西经》载:“西海陼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弇兹。”《山海经·大荒北经》载:“北海之渚中,有神,人面鸟身,珥两青蛇,践两赤蛇,名曰禺强。”海神禺?、不廷胡余、弇兹、禺强掌管东南西北四海,在他们的形象中饰之以蛇,意味着他们以蛇为工具行云布雨。无独有偶,01年,在辽宁田家沟红山文化遗址墓地中,首次出土了戴在墓主人右耳的蛇形玉坠。这些蛇形耳坠,体呈蛇形,灰白色,头部有张开的蛇嘴,刻绘的眼睛清晰可辨,通体光滑,可见是经常佩戴之物。这种蛇形耳坠,正可作为《山海经》中“珥蛇”水神形象的实物应证。它表明,戴蛇形耳坠的墓主人,曾经是一个巫师人物,蛇形耳坠不仅是一件装饰物,而且是他具备呼风唤雨的水神神性的标志物。此外,古代典籍所记人面蛇身神有不少,也大都为水神,如烛龙、伏羲、共工、相柳等。归结上述,蛇既为水神,因此具有蛇的局部形体特征的神,或以蛇为装饰的神,都是水神,都具有掌管雨水、兴云布雨的神性。

女娲有蛇身,实为水神。女娲补天、治水神迹,均与水神神性有关。女娲补天的原因在于天倾地裂、洪水泛滥。《淮南子·览冥》载:“往古之时,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彩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淫水。苍天补,四极正,淫水止,冀州平,狡虫死,颛民生。”洪水的泛滥是由于天地的塌陷,这当然只能是神话式的说法,实际的情况可能是上古民众遭遇特大洪水时产生了错觉:洪水滔天,看不到边际,人面便以为天的四周倾塌了,所以要平息洪水,就要补天,从源头上堵住洪水,于是产生了女娲补天神话。可见女娲补天,实际上是水神治水。同时,女娲补天堵住洪水之源后,还采取了其他水神(如禹、二郎神)治水的方法,杀水怪以绝水患,积芦灰止住洪水。这也证明了补天的目的是为了治水。所以神话说“淫水止,……颛民生”,平息了水患,老百姓才得以生存。

女娲补天治水的意义,在正月元宵后的穿天节中尚有遗存。穿天节一般时在正月二十,也有时在正月十九、二十三、二十五等日期的。届时,家家户户要煎面饼为食,并将面饼置于屋顶,谓之补天。这显然是在模拟女娲补天神迹,是一种巫术行为,其意义在于祈求风调雨顺,免去水旱之灾。天穿节与二十四节气的“雨水”比较接近,是日多雨,古人以为与天穿有关,所以借女娲补天故事来实施巫术,祈求风调雨顺,即要求雨水既不多也不少。东晋王嘉所撰《拾遗记》已有天穿节的记载,清《渊鉴类函》卷一三《岁时部》载:“补天穿。《拾遗记》云:‘江东俗称正月二十日为天穿日,以红缕系煎饼饵置屋上,曰补天穿。相传女娲氏以是日补天故也。”可见至迟在东晋已有补天穿的习俗,而且时在正月二十。宋代天穿节为正月二十三。明·杨慎《词品》:“宋以前正月二十三日为天穿日,言女娲氏以是日补天,俗以煎饼置屋上,名曰补天穿。今其俗废久矣。”明代天穿节仍为正月二十三。明正德十四年修陕西《朝邑县志》卷一《风俗》说:“二十三日置煎饼屋上补天,是日仍不得食米。”清康熙五十一年王兆鳌刻本《朝邑县志》有一字不差的转载。穿天节不食米,是要突出煎饼的作用。晚近,穿天节在山西、陕西、河南等北方地区及南方客家地区仍有传承。清康熙五十六年刻本《解州志》:正月“二十日,置煎饼屋上,曰‘补天’。是日,传为后土诞辰,州士女往乞嗣还愿最夥。”效仿补天又加上祈子,与女娲造人也有牵连关系。清光绪十年刻本《高陵县志》:正月“二十日,置煎饼于屋上,曰‘补天’。”民国二十四年铅印本《中部县志》:正月“二十日,造薄饼置屋上,曰‘补天’。”清乾隆四十三年刻本《富平县志》:“二十日,置面饼屋宇上下,曰‘补天地’。”于补天之外,又增添了补地,人们想象天既然漏了,地也可能陷了,所以也要补上。清嘉庆十五年刻本《渑池县志》:正月“二十日,撂煎饼房屋上,并置地上,名曰‘补天、补地’。”民国二十四年南京东华印书馆铅印本《重修灵台县志》:“二十日,以面做薄饼,其厚如纸,俗称‘补天地’。”

天穿节煎饼巫术本身包含了祈求风调雨顺的意义,而风调雨水的结果就是五谷丰登,所以天穿节又演变为添仓节或天仓节。有的地方甚至当成两个节日一起过。清嘉庆二十四年刻本《介休县志》:正月“二十日,名‘小天仓’。煮黄米糕,燃灯礼佛。按《拾遗记》江东俗:是日为‘天穿’。以红缕系煎饼置于屋上,谓之‘补天穿’。东坡诗曰:‘一枚煎饼补天穿’者是也。二十五日,为‘大天仓’。造面人如仓神状。燃灯于首更。造面鸡,置于内外房屋及碾磨、井灶之处,盖取衣食不穷之意。”在此,不仅天穿节与衍生出的天仓节成为紧邻平行的节日,而且又衍生出了大天仓节及其相关习俗,以满足农业社会人们对于丰衣足食的渴望。当然,在更多地方,天穿节则直接演变为天仓节或填仓节、添仓节之类。清雍正十三年刻本《朔州志》:正月“二十日、二十五日,煮窝煎饼,点灯仓廪,炭灰布地,剜窖、盖窖,名曰‘天仓’。”民国间铅印本《阳高县志》;“二十日、二十五日,为‘天仓节’。”天穿节演变为填仓节、添仓节、天仓节,与女娲神话一脉相承,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女娲既是雨水之神,也是丰产之神。所以人们在祈雨求丰年的时候,也以女娲为对象。《论衡·顺鼓》载:“雨不霁,祭女娲。”在中国人祈雨求年的众多水神中,女娲是非常独特的一位,不仅因为是女性,而且因为是兼有促进大地丰产与繁衍人类双重神性的神灵,所以我们称之为大地母神,即大母神。

女娲的蛇身还表明她是生育繁衍女神。蛇在古代是生命力旺盛、生育力强大的象征物。古人对蛇的生育力崇拜,可能出于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蛇有蜕皮的习性,人们以为蛇通过不断蜕皮就能不断获得新生以至于达到永生,所以对蛇的生命力产生崇拜,而生命力崇拜很容易转换为生育力崇拜。二是人们在山野经常见到数枚蛇卵同时繁殖新生命的令人震撼的现象,这种非常直观的新生命诞生现象引起了人们对蛇的生育能力的崇拜。二是在狩猎活动中,人们经常看到蛇交尾的现象,具有相似率思维方式的古人必然将其与男女交媾视为同类事物,当他们认识到男女交媾与生儿育女的直接关系之后,必对蛇交尾现象产生崇拜。在我国,对蛇的生命力、生殖力崇拜在原始时代就产生了。马家窑彩陶半山类型出土了不少蛇纹彩陶罐,在形似母腹的圆形陶罐上多绘有蛇纹,或两蛇盘旋,或数条弯曲小蛇斜倾向上,还有一件人首形陶器盖,人首盖后塑一蛇,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这些母腹形陶罐上的蛇纹,应该是与祈求生育繁衍人种有关。在西方,蛇最初也是人类生殖繁衍的诱因。《圣经·创世纪》中说:受到了蛇的诱惑,伊甸园的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才开始结合繁衍人类。

由蛇的生命力、生殖力象征意义可见,将女娲神塑造成人首蛇身形象,实际上是赋予了她无限的生育力、创造力,蛇身成了女娲作为创世大母神的标志,女娲创造人类的神话则证明了她的大母神身份。在神话中,女娲创造人类,伴随着人类关于生命起源的认识,经历了几个发展阶段:即女娲化生人、女娲造人、女娲与伏羲成婚生人。

女娲化生人。《山海经·大荒西经》载:“有神十人,名曰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郭璞注“女娲之肠”:“或做女娲之腹。”又注“化为神……”:“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腹部,也即女娲之肠,犹如蛇形,此说女娲之肠化作了十神,犹如说女娲蛇身化生了十神,故事中隐含了蛇生育力崇拜。

女娲造人。《太平御览》卷78引《风俗通》:“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务剧,力不暇供,乃引绳于泥中,举以为人。”这是说女娲用黄泥造人,太过缓慢,不能满足世间的需要,就改用绳子蘸泥水,抛洒造人,造的人就快速增多。有神话说女娲不仅造人,而且还造了六种牲畜。说是在初一造鸡,初二造狗。初三造猪,初四造羊,初五造牛,初六造马,初七造人。《荆楚岁时记》有人日记载:“正月初七为人日。”《北史·魏收传》则有明确记载:“魏帝宴百僚,问何故名‘人日’,皆莫能知。收(魏收)对曰:‘晋议郎董勋《答问礼俗》云: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魏收回答魏王关于人日的提问,引用的是晋代董勋的著述,可见至迟在晋代已有女娲七日造牲畜与人的神话。显然,这种神话,是在女娲抟黄土造人情节基础上的发展。

女娲与伏羲成婚生人。当人们认识到男女结合生子繁衍人类的道理后,女娲神话便有了进一步发展,形成了伏羲女娲成婚繁衍人类的神话。伏羲本为始祖三皇之一,将其安排与女娲成婚,恐也与其始祖地位有关。伏羲女娲成婚神话,主要见于汉代画像石神话图像叙事。汉代石刻中赫然出现了伏羲女娲上半部人身,下半部蛇身且交尾的形象。蛇交尾为古人崇拜的生育现象,前已述及,此处借蛇交尾隐喻男女交媾怀孕生子。两汉至唐,出现了大量伏羲女娲人身蛇尾神像。汉代伏羲女娲石像,有蛇尾不相交的,如南阳军帐营汉墓画像石中的伏羲女娲像,“伏羲执矩,女娲执规,皆上身着衣,下露蛇尾。相对而立。”但大部分伏羲女娲像都是蛇尾相交的,有的交一个结,有的交两个结,有的甚至交更多的结,显然,交多个结,有强调两性交合生育的意义。山东省临沂市独树头镇西张官庄出土东汉伏羲女娲画像即是交一个结的:“左上两边栏内饰垂帐纹,画面为伏羲、女娲蛇尾相交,左右各饰一鸟。”山东省滕州秦村镇大郭村出土东汉画像石,绘有西王母、伏羲女娲图。“中间西王母端坐,两侧有各执便面的伏羲女娲”,蛇尾相交有两个结。山东省微山县两城镇出土东汉西王母、伏羲女娲画像石:“西王母正中端坐,……伏羲、女娲执便面,下体作蛇尾交盘,尾连二朱雀。”在这幅画像中,伏羲女娲蛇尾相结有多个结。可见,汉代已形成男女交媾图像生育崇拜,这在汉画像砖中则有直接表现。四川德阳汉画像砖有一幅“交媾图”,四川新都汉画像砖有两幅“野合图”。有研究汉画像的学者指出:“对上述画像砖两性‘交媾’或‘野合’的构图形式进行分析,其最值得注意的是画面中两性‘交媾’或‘野合’的姿势基本相同,这说明虽然上述画像砖并非出自一地,相信画像作者也并非一人,但是却在构图上采用了相同的艺术表现手法表现主要内容,从而形成了相同的艺术表现形式。”汉画像两性交合图的程式化叙事,意在遮蔽或削弱交合的情欲成分,强调其生育的意义。这种情况在伏羲女娲交合图像中表现得更为突出,用蛇交尾象征或隐喻男女交合,交合变得更为冠冕堂皇,交合的生育意义则显得更为名正言顺。但是男女交合毕竟含有强烈的情欲成分,在民间叙事中虽然可以遮蔽一时,但是终究纸包不住火,在合适的时间必然显露无遗,这为后来的美女蛇叙事所证实。

汉画像伏羲女娲蛇尾相交的生育崇拜含义,在后世祭祀女娲仪式舞蹈中尚有遗存。每年农历二月二日至三月三日以及每月的初一、十五,在淮阳在女娲庙都要举行祭祀女娲的仪式,称为“担花篮”,又称“担花挑”。“舞时每班四人,三人担花篮,一人打竹板,以数、唱形式伴舞,三副经担,六种花篮,边舞边唱。舞者皆服黑衣,黑大大腰裤,扎裹腿,黑绣花鞋,头上裹长五尺黑纱包头,下有二寸长穗。她们大多是老太婆们。……主要是敬老母娘女娲。传女不传男。‘担花篮’舞到高兴处,舞者走到中间背靠背而过,两尾相碰,象征伏羲女娲相交之状。”这种祭祀舞蹈,虽涉性隐喻,却从头到尾是在庄严肃穆的氛围中进行的,表现了对于大母神女娲为繁衍人类与伏羲成婚神圣行为的崇敬。

女娲补天治水司雨,造人、化生人,又与伏羲成婚繁衍人,其神迹不断发展完善,以至于成为中华民族的大母神。女娲大母神蛇身形象,成为早期美女蛇形象的代表,包含崇高神圣的象征意义。但是在她与伏羲蛇交尾的形象及相关仪式的深层结构中,也隐含了情欲的成分,这是美女蛇形象在后来发生转变的内在基因。

二、精怪美女蛇

魏晋南北朝至唐宋,随着精怪叙事的发展,精怪美女蛇形象应运而生。魏晋时期,谈玄说怪成风,各类精怪故事盛行,这与当时的时代风气与社会生活有着密切联系,正如鲁迅《中国小说史略》所言:“中国本信巫,秦汉以来,神仙之说盛行,汉末又大畅巫风,而鬼道愈炽;会小乘佛教亦入中土,渐见流传,凡此,皆张皇鬼神,称道灵异,故自晋讫隋,特多鬼神志怪之书。”魏晋南北朝时期,鬼神迷信昌炽,生逢乱世的人们,只好沉湎于鬼神迷信而逃避现实的苦难。发端于先秦的精怪故事也由此盛行起来。什么是精怪呢?精怪一般是指由动植物或自然物变化成人形以炫惑人类的神灵。唐·释玄应《一切经音义》卷六载(影印本无出机构):“凡奇异非常者,皆曰怪。”在原始信仰万物有灵观念的支配下,人们认为存在久远的动植物、自然物必然发生怪异的变化,其中之一就是变为人形。王充《论衡·订鬼》:“夫物之老者,其精为人;亦有未老,性能变化,象人形。”葛洪《抱朴子·登陟》:“万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以眩惑人目而常试人,唯不能于镜中易其真形耳。”可见精怪的特点就是因存在久远而能变成人形或者具有人的灵魂,并能迷惑人。蛇精叙事是众多精怪叙事中的一种。蛇精叙事经历了魏晋南北朝漫长的发展时段,到唐宋衍生出蛇化美女的精怪叙事,形成精怪美女蛇形象。精怪美女蛇形象发掘出了两汉伏羲女蛇交尾形象隐含的情欲因素,将美女蛇所具有的蛇神旺盛的生命力、生殖力转化为强烈的情欲诉求。精怪美女蛇形象是情欲诉求的象征,其美女蛇惑人的美貌,诱人的行为,都是表现强烈情欲诉求的载体。不过,同样是表现美女蛇形象的情欲诉求,在不同的叙事文本中,竟表现较大的差异性结果:或是害人性命,或是于人略有危害,或是于人毫无危害,这些复杂矛盾的叙事,正是人们对待情欲的复杂矛盾心态的写照。至此,先秦两汉美女蛇崇高的地位一落千丈,并从此坠入凡尘,甚至是孽缘的深渊。

唐宋时期都出现了一些以色戒为主题的美女蛇叙事,这类叙事旨在宣扬红颜祸水观念,将隐性寄托于美女蛇身上的男女情欲视为洪水猛兽,美女蛇形象成了淫邪的符号。在这类叙事中,美女蛇往往是色诱吸人精血,害人性命。唐代谷神子《博异志》有两则美女蛇故事。其中一则《李黄》载:宪宗元和二年,陇西人李黄,是盐铁使李逊的侄儿,因故闲暇游长安东市,见一犊牛车内有数位女子在买东西。李黄偷偷看见车中一位“白衣之姝,绰约有绝代之色”。李黄上前询问其伺女,知是新丧夫的寡妇。李黄付钱帮白衣女买了衣服。伺女约李黄随同去家里还钱。李黄很高兴地应诺了。到得女家,白衣女姨娘诉说对李黄诉说家境贫穷,欠人家三十千钱,李黄派人从家里取来三十千钱交付白衣女姨妈还债。白衣女及其姨娘盛情款待李黄。“六七人具饭,食毕,命酒欢饮。一住三日,饮乐无所不至”。数日后归家,李黄睡在床上,一边说“起不来了”,一边就感觉身体渐渐没有了,“揭被而视,空注水而已,唯有头存”。家人寻至那所旧宅子,只有一个空园,有一棵皂荚树,树上挂着十五千钱,树下堆着十五千钱,其它一无所见。询问当地人,被告知:“往往有巨白蛇在树下,便无他物。”李黄为美女蛇美色所诱,同居三日,身体居然化为水,仅剩一头部,其惨状令人目不可睹。《李黄》条下又附《李琯》,讲述了另一个美女蛇害人的惨烈故事。说是金吾参军李琯,在安化门外,看见一辆华丽鲜美的车子,便跟随而行。及至人家门,李琯被迎进门,“但闻名香入鼻,似非人间所有”,黄昏时分才见到一位十六七岁的女子,身着素衣,姿色绝美。李琯归后,“脑裂而卒”。家人寻至女家,但见枯槐树中,有大蛇蟠屈之迹,乃伐其树,掘之,“已失大蛇,但有小蛇数条,尽白,皆杀之而归。”李琯较之李黄遭遇美女蛇的结局更为悲惨,仅仅只是闻到了美女蛇的名香,就脑裂身亡,这就更加突出强调了贪图美色的危害性。

宋元时期的话本《西湖三塔记》,仍然承袭色戒主题,其中的美女蛇形象——白蛇美女形象,同样是淫荡凶残。说是临安府官宦子弟奚宣赞,清明时节到西湖游玩,遇上一位女孩儿名叫卯奴,迷路无家可归。奚宣赞就将她领回家中。过了一些时候,卯奴的婆婆找上门,为感谢奚宣赞搭救卯奴之恩,就邀请他到家去做客。奚宣赞跟着到了婆婆家,婆婆引一白衣女子与奚宣赞共饮。酒至三杯,奚宣赞目视妇人,生得如花似玉,心神荡漾:“绿云堆发,白雪凝肤。眼横秋水之波,眉插春山之黛。桃萼淡妆红脸,樱珠轻点绛唇。步鞋衬小小金莲,玉指露纤纤春笋。”只见一人向前道:“娘娘,今日新人到此,可换旧人?”妇人道:“也是,快安排来与宣赞作按酒。”只见两个力士捉一个后生,去了巾带,解开头发,缚在将军柱上,面前一个银盆,一把尖刀。霎时间把刀破开肚皮,取出心肝,呈上娘娘,惊得宣赞魂不附体。娘娘斟热酒,把心肝请宣赞吃。宣赞只推不饮。娘娘、婆婆都吃了。娘娘道:“难得宣赞救小女一命,我今丈夫又无,情愿将身嫁与宣赞。”原来,白娘娘有了新人就要杀死旧人,还要吃人心肝。奚虽受惊吓,仍与白衣女同居半月,白衣女喜新厌旧旧病复发,欲杀奚,为卯奴所救。奚回去后全家搬迁避祸,不料第二年清明,婆婆还是找到了奚宣赞,并将其虏至白衣女家中。半月后,白衣女又欲杀奚,又为卯奴所救。后来奚宣赞的叔叔奚真人得知后收伏了白衣女、婆婆和卯奴。白衣女为白蛇,婆婆为獭,卯奴为乌鸦。奚真人还用铁罐封住三个妖怪,压在西湖三潭映月的三座石塔下。故事中的白衣女美若天仙的容貌与其开膛破肚、食人心肝的残忍行径形成极大反差,令人胆寒。这种叙述,显然是对美色情欲的强烈贬斥与批判,其间不难看出儒家伦理思想与佛教戒声淫美色律条的影响。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看,由于受到魏晋以来张扬个性风气和道教房中术的影响,这类美女蛇叙事,又包含了人们对美色情欲的向往。蛇变的美女个个都是美艳动人,为人们津津乐道,在故事中都有精彩的描写,这正是人们对美色、对性的潜在向往的隐性表现。这也正是后来美女蛇形象发生逆转的潜在因素。《清平山堂话本》还收录了另外一篇宋元话本《洛阳三怪记》,故事情节与《西湖三塔记》大致相同,只不过是故事发生的地点不同,不是在杭州西湖,而是在洛阳。可见白蛇故事产生地最早是在北方,随着朝廷的南移而传播到了南方。

宋代还有一些精怪美女蛇叙事,逐渐减弱了美女蛇形象中的淫邪成分,美女蛇的美艳不再是罪孽的渊薮,美女蛇与人的交往再也不会危及人的生命安全,反映出人们冲破了儒家思想的藩篱,对于美色情欲达成了一定的理解,形成了较为宽容甚至略有欣赏的态度。宋·洪迈《夷坚志》多有美女蛇记载。《济南王生》载:济南一个叫王生的人,进京赶考及第返回。途中于道旁舍中歇息,窥见内屋有女子,年纪很轻,看得王生目不转睛。经人介绍,王生与女子结为夫妻,并同回济南。过了四、五年,王妻生二子,起居嗜好与常人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佣人挑的水,只用前一桶,后一桶不用,谓不洁。日常衣食只用自己的女仆亲手去做,不让外人插手。忽然有一天,女子告诉王生,自己身体不适,要稍事休息,不要来打扰。王生应诺。顷刻,电闪雷鸣,大雨滂沱。女子与婢女皆失踪。原来,王生进京赶考时,路经一龙母祠,睹龙女雕像而心动,默念今后娶妻若如此,就心满意足了。及至出门,有巨蛇盘踞马鞍上,驱之不去,返祠复拜,再出门,则蟒蛇已去。看来,这个女子与婢女都为蛇所化,蛇为水神,所以携雷雨而去。故事中的女子,原为龙蛇之类,然日常生活并无二致,与人结婚生子,并无害人之心,其出走应该是不得已而为之。虽说给对方带来伤害,但应该是非常轻微的。

《孙知县妻》载:丹阳县外十里的地方,有当地人孙知县,娶同乡某家女子。“其颜色绝艳,性好梅妆,不以寒暑,著素衣裳,红直紧,容仪意态,全如图画中人。”只是沐浴不许别人看到,也不让婢妾帮忙擦背什么的。孙多次问他是什么缘故,孙妻笑而不答。过了十年,孙妻三十岁。一日孙醉酒,偷看妻子洗澡,见大白蛇盘在澡盆里,翻转可怖。孙急奔书房,另设床铺,打算从此分开睡觉。孙妻察觉,洗完澡,就去劝慰孙,并要求孙回房同寝。两人同床共枕,与从前并无不同。但孙心中恐惧,无以释怀,不到一年郁郁而终。这个故事中的蛇女并没有加害于丈夫,在得知丈夫知道自己的身世之后,还诚恳地加以劝慰,但是仍然治不了孙的心病,孙的死亡是因为摆脱不了世俗的观念。

《衡州司户妻》载:衡州某司户盛年有姿色,待人和气,但是睡觉时开口伸舌,舌露分岔。司户心生疑惑,告于同事曹掾。曹掾说,蛇的舌头就是这样的。两人策划,乘着司户妻白天睡觉的时候来偷窥。司户妻察觉,等到晚上,就哭着对司户说:与君缘分已尽,我要与君永别了。次日生病,顷刻病重,临终再三嘱咐丈夫殡殓后不要开棺。司户妻的父母知道后怀疑女儿的死因,坚持开棺,结果开棺后见一蛇蟠曲棺中。司户妻美艳温柔,与一般美女无异,不仅没有害人,而且自己倒成了悲剧的一方。故事表现了对美女蛇的认同与不幸遭际的同情。

《历阳丽人》载:历阳人芮不疑跟随父亲的同事回老家扫墓,被乡亲留下饮酒。离开时天快黑了。骑马行走,遇上一穿青衣的丫鬟邀请去做客,还帮助牵马。很快,来到一处金碧璀璨的豪宅。有丽人迎客,宾主入座。芮偷看丽人,其容貌之美,服饰之盛,真神仙中人,为之心动。两夜良宵,挥泪暂别,情已至深。此后芮不疑与丽人交往一年有余,父母疑虑,请来道人屈先生施法,屈先生通过芮不疑在丽人身上用符,丽人遇害。在野外,看到一条已死的巨蟒,鳞甲上还有符。芮如梦方醒。故事中的丽人不仅善良贤能,而且才貌双全,但因为是蛇精所化,仍被视为妖孽,必为除之而后快。不过,此丽人美女蛇已经具有了更多引人同情之处,尽管她为蛇所化。

《钱炎书生》载:广州书生钱炎,居城南薦福寺苦读,每日深夜方睡。一夕,有美女秉烛入内,即留共宿,并有伉俪之约。美女天亮就离开,钱炎也不敢跟踪她。美女温文尔雅、能歌善舞,让人赏心悦目,只恐时间过得太快。从此书生学业尽废,心思重重,精神不振。过了很久,女子怀孕。法师识破女子为蛇妖,交给书生一道符书。书生回家,女子情态如初。书生告诉实情,女子默默不语,很快顷刻化成了两蛇,一大一小,逡巡而出。故事中的美女蛇美艳动人、多才多艺,并无丝毫害人之心,可一旦被识破,就只能返回原形,这是美女蛇带有原罪色彩的悲剧,这也反映出儒教礼法对美好爱情的戕害。

《姜五郎二女子》载:建昌新城县人姜五,距城外五里而居。先是有自称懂二娘的女子来投,姜五收留。两月后又来一自称进奴的女子,其人容貌端秀,自言擅长琴棋书画,姜五很高兴,也将其收留。董二娘有吃鸡的嗜好,进奴密告姜五说董二娘是狐狸所变。董氏知道后则说进奴为蛇所变。结果,董氏偷吃鸡时被隐藏在旁的姜五发现,现出狐狸原形。姜五又用董氏所教之法,用雄黄、香白芷、蜈蚣等捣碎制成药丸,让进奴服食,服食死后即化为蛇。这则故事与《钱炎书生》一样,都是表现美女蛇无端悲剧的发生。

《太平广记》引《潇湘录》中的《王真妻》所载美女蛇故事也是属无害于人的那种,但似乎含有道德的谴责。故事说:华阴县王真娶赵氏,为燕中富人之女,年轻美貌,随王真赴任。近半年,一年轻男子,总是乘王真不在家,即入赵氏寝室引诱她,来的次数多了,终于与赵氏私通。一天,王真突然回家,闯见二人同席饮酒调笑,十分吃惊。赵氏羞愧气绝。年轻男子化为一条蛇,奔腾而去。王真让奴婢扶起赵氏,顷刻,赵氏也化为一蛇,随之奔腾而去。王真在后驱赶,只见两条蛇都进入华山,消失得无影无踪。该故事中的美女蛇也属于失去凶残本性的那种,但其情事叙述似乎含有道德谴责的意味。上述美女蛇,无论是何种情况,与《李黄》所述迥然不同,凶残的一面基本消失,且颇多增加了人间烟火气,从而为后来美貌多情、善良仁义的白娘子形象的诞生奠定了基础。但是这类故事中的美女蛇,仍包含或多或少的野性的负面成分。

精怪美女蛇形象,是一个矛盾的混合体,包含了灵与肉、情与理、善与恶的矛盾对立,表现了人类在情欲问题上永恒的矛盾心态。同时,精怪美女蛇形象在特定的历史阶段发挥过戒淫戒色的警世功能;尽管这种警世功能是如何地不近人情,但毕竟是在历史上存在过,而且在中国人精神层面也留下了长久的印痕。精怪美女蛇,一种令人神往而又让人恐惧、并包含陈旧的伦理道德批判的民间文学的想象。

三、仙人美女蛇

明清时期,精怪美女蛇转化为仙人美女蛇。明代中后期,由于城市的发展与繁荣,市井生活气息日渐浓厚,阳明心学广泛传播,女性社会地位有了一定程度的提升,民众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再完全受制于礼教的束缚,在性爱观念上有了一定程度的开放。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民间叙事中的美女蛇形象发生了本质的变化,害人的蛇妖已转变成人情味浓厚的蛇仙。蛇仙因是由白蛇修炼而成,所以称为白娘子。白娘子经历了千年修身养性的修炼,自然以善为主要属性;而此前的精怪美女蛇,是物老成精而来,所以多有自然的野性。仙人美女蛇,当然依然是美貌绝伦,但与精怪美女蛇有很大的同,不仅有美丽的外表,而且多有女人的温情。白蛇美女的故事原本是民间口头传承,宋代及其以降,出现了民间评话、说书、弹词等形式的传承,并又衍生出戏剧、小说传承等。白蛇故事多种多样的传承形式,虽有文人参与,但仍然是以民间传承、民间欣赏、民间趣味为主,仍属民间叙事。多种多样的叙事形式,拓宽了白蛇故事的传承路径,促成了白蛇故事的迅速发展与蜕变。美女蛇形象质的变化从明代拟话本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开始,到清代戏剧《雷峰塔》得以基本定型,再到清末弹词《义妖传》及小说《白蛇全传》等,终趋完善。

明天启年间冯梦龙所编《警世通言》中的拟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美女蛇形象开始发生质的变化,害人的蛇妖已经变成多情多义的仙女,但是妖性尚浓。故事说南宋绍兴年间,白色蛇妖经千年修炼化成仙女白娘子,真名白素贞。一同修炼成仙的还有她的伺女小青,由青蛇(或青鱼)所化。两人于清明游西湖,遇雨,遂与西湖药店主管许宣(或许仙)同舟而行,竟一见钟情,经借伞还伞的交往,白娘子主动求婚,并赠送所盗官府库银予许宣,案发许宣被发配苏州。白娘子携小青追随至苏州与其成婚,只恨相见之晚。道士煽动许宣降服蛇妖白娘子,赠与符箓,被白娘子识破,当众怒斥道士,将其驱逐。许宣又因白娘子所赠衣物获罪被发配镇江,投靠叔父。白娘子与小青遂又跟来。李员外见白娘子之貌美起淫心,纯洁守贞的白娘子予以抗击,现出蛇身,吓倒李员外。许宣离开李员外,由白娘子出银两自开药店。法海来药店募缘,引得许宣去金山寺烧香。白娘子携小青赶来寻夫,遭法海断喝,翻船落水。许宣庆幸被法海所救,回到杭州姐姐家,不料白娘子与小青已先到。许宣姐夫识得白娘子原形,设计让白娘子显出白蛇原形。许宣受到惊吓,欲投水自尽。法海到来,赠许宣钵盂,将白娘子、小青罩住,现出原形,乃千年成道白蛇、青鱼。白娘子变成的三尺长的白蛇,兀自昂头看着许宣。法海将白蛇与青鱼收入钵内,封了口,拿到雷峰寺前放下,让人在上面修成一塔。后来许宣化缘,砌成七层宝塔,留下偈语四句:“西湖水干,江湖不起。雷峰塔倒,白蛇出世。”显然,话本中的白娘子较之以前的美女蛇,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以前的美女蛇多是以美色惑人,或是害人,或是害己。白娘子则是美貌多情,她主动追求杭州男子许宣,不仅主动示爱,而且赠送银两成亲,一路追随屡遭被不幸的许宣,帮助许宣开药店自立,不离不弃,只为缠绵悱恻的爱情;白娘子敢爱也敢恨,凡是她爱情的戕害者,如道士、法海、李员外、甚至包括许宣,都遭到她有力的反击。但是她的妖性仍为泯灭,比如面对许宣的悔婚,竟用“教你满城血水”来威胁其就范;当李员外心生邪念欲行非礼之事时,白娘子竟化作蛇身,吓得李员外倒地半死等等,这些都说明拟话本的白娘子还有凶残邪性的一面,但这种凶残邪性已不再用于普通人事,而是多用于邪恶之人、邪恶之事。

在拟话本《白娘子永镇雷峰塔》的基础上,清代初年黄图珌整理出戏曲《雷峰塔》,是较早出现的民间流传戏曲的文字整理本,结尾依然是白娘子被镇雷峰塔。清乾隆年间,方成培改编的《雷峰塔》问世,亦称《雷峰塔传奇》,全剧三十四出:

第一出开宗第二出付钵第三出出山第四出上冢第五出收青

第六出舟遇第七出订盟第八出避吴第九出设邸第十出获赃

第十一出远访第十二出开行第十三出夜话第十四出赠符第十五出逐道

第十六出端阳第十七出求草第十八出疗惊第十九出虎阜第二十出审配

第二十一出再访第二十二出楼诱第二十三出化香第二十四出谒禅第二十五出水斗

第二十六出断桥第二十七出腹婚第二十八出重谒第二十九出炼塔第三十出归真

第三十一出塔叙第三十二出祭塔第三十三出捷婚第三十四出佛圆

该剧进一步提升了白娘子人性的一面,表现了她温柔多情,对爱情执着的追求与忠贞不渝。如新增的“夜话”一出戏,既有白娘子与小青的对话,表露其对许仙的殷殷情深和对爱情结果的担忧;也有白娘子与许仙夜深人静月下的窃窃私语,缠绵悱恻。又如“求草”一出,前一出戏写了端午许仙强要白娘子喝雄黄酒,使其露出白蛇原形,许仙吓得半死,这一出戏就描绘了白娘子不辞千辛万苦,冒着生命危险为许仙盗仙草救命的情节,突出表现了白娘子为爱敢于献身的精神。该剧还表现出白娘子妖性的减弱,仅存的妖性,也只是在捍卫自己的爱情、对抗邪恶势力的时候,才显现出来。如与法海斗法,水漫金山,造成水灾;或是遇到外界的施法,被逼无奈现出吓人的白蛇原形。总之,方成培《雷峰塔》打破了传统美女蛇故事的格局,塑造出了新的白娘子形象,既温柔深情、又敢于反抗,炫目耀眼,令人喜爱。方成培《雷峰塔》赞美了白娘子的情与义,最终也让白娘子从雷峰塔中解脱出来,但这种解脱不是正义战胜邪恶的解脱,而是以法海为代表的镇压者法外开恩的结果。这表明,白娘子虽然已经基本上摆脱了害人的妖性,但是其正义性、合法性并没有得到完全肯定。但是毕竟大团圆的结局满足了民众对白娘子的同情心,迎合了大众的口味,深受世人喜欢。此戏曾在乾隆皇帝下江南时演出,见于《清稗类钞》的记载:乾隆帝“南巡时须演新剧,而时已匆促,乃延名流数十辈,使撰《雷峰塔传奇》。然又恐伶人之不习也,乃即用旧曲腔拍,以取唱演之便利。若歌者偶忘曲文,亦可因依旧曲,含混歌之,不致与笛板相忤。当御舟开行时,二舟前导,戏台即架于二舟之上,向御舟演唱,高宗辄顾而乐之。”其演出场面也是别开生面,船上搭台,边行边演,蔚为奇观,由是白娘子形象天下闻名,士人贩夫走卒莫不知晓。

白娘子多情可爱的整体形象基本形成之后,剩下的关键性问题是进一步祛妖化,这又往往关涉故事及白娘子结局的处理。嘉庆十四年的《义妖传》在承袭方成培《雷峰塔》基本情节的基础上,专门加上“后传”,续写白娘子的结局。

《义妖传》分前传与后传。前传梗概如下:

千年白蛇修炼成仙的白娘子,取名白素贞,准备下凡报答前世救过自己的许仙。收伏青蛇精为婢,取名小青。两人来到杭州,于清明节时游西湖,遇上许仙,略施法术,降下雨来,得以同舟共度。临别白娘子借给许仙雨伞,还伞之时,频频传情,并由小青作媒,两人当夜成婚。白娘子赠给许仙白银开药店,结果被发现为白娘子所盗钱塘库银。许仙获罪,发配苏州。苏州大药店店主从牢里保出许仙,留许仙作店伙计。白娘子与小青来到苏州,让许仙辞去药店伙计,出资帮助许仙开设保和堂药店。茅山道士游历至此街头施法,见许仙有妖气缠绕,就将白娘子身份告知许仙,并授之于符箓,对白娘子施法。结果道士遭到白娘子的痛斥与暴打,狼狈逃窜。端午节,家家喝雄黄酒辟邪。白娘子以偶感风寒为由回避,许仙信以为真,再三劝服雄黄酒以为驱寒。白娘子执拗不过许仙,喝下雄黄酒,显出白蛇原形,吓死许仙。白娘子上昆仑山盗救命的灵芝草,九死一生,盗得灵芝使许仙起死回生。为消除许仙疑虑,又造假蛇,终至和好。当初,小青陪伴白娘子下凡时,曾订下了两人与许仙作“三七夫妻”的合约。小青要求白娘子兑现,白娘子以小青毒气未除为由推脱,说明爱情从来都是专一的,不可能分享。小青一气之下离家出走。遇上富家子顾锦云,同居一月,致使顾公子精血耗尽,奄奄一息。白娘子知道后,找到小青,暗中帮助医好顾公子。又到中秋节,药行竞赛镇店之宝,许仙无镇店之宝可赛。小青去顾家盗得珍宝,却被登门致谢的顾公子识破,告至官府,许仙再次获罪,被发配至镇江。白娘子与小青追随而至,惩治当地恶霸陈不仁,与许仙重聚。镇江金山寺主持法海引诱许仙入寺,告知白娘子为白蛇所化。许仙因恐惧入寺为僧。这时,白娘子已身怀六甲,到金山寺寻夫,遭到法海的羞辱。黑鱼精黑风大仙助白娘子水漫金山,被法海招来的天兵天将所击败。白娘子与小青逃至杭州。许仙思念白娘子,逃出金山寺,在杭州西湖断桥与白娘子相遇。两人同往许仙姐姐家准备分娩。

茅山道士收蜈蚣精为徒,下山寻仇,被小青制服,死于非命。蜈蚣精发誓报仇。白娘子产子,名曰许梦蛟。法海又来,用金钵将白娘子收进使其现出原形,并镇在雷峰塔下。小青遁去,入山修炼。许仙将梦蛟托付于姐,出家为僧。梦蛟十九岁赴京赶考,途遇其父许仙,感慨万分。梦蛟中状元,回乡祭塔。

以上为《义妖传》前传,基本上因袭前作,以悲剧结束。为了浓墨重彩地表现白娘子喜剧性结局,特别是为了突出其战胜邪恶势力的胜利,《义妖传》又专门增添了后传,编写了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其梗概如下:

白娘子被镇雷峰塔,小青烧塔不成,反被法海用金钵收去,得到观音大士相救,带到珞珈山修炼。许梦娇在许仙姐姐家长大,后中状元,奏请皇帝降旨,拆除雷峰塔,以救出其母。孝义感天动地,金母娘娘遂命法海度化白娘子出塔。许仙在金山寺出家二十年后,奉旨还俗,遇上狐狸精吴美娘与青蛙精分别幻化成的白娘子和小青,与之相处百日,命在旦夕。金母娘娘命白娘子、小青下凡降服妖精,许仙得以脱险。白娘子让小青与自己同嫁许仙,兑现曾经许下的“三七夫妻”的诺言。小青生一子,取名梦龙。后被九天娘娘招收为徒,学成武艺。吴美娘和青蛙精逃至凤凰山,为报复白娘子,勾结蜈蚣精,祸乱人世。皇帝命梦蛟回乡,和白娘子、小青、梦龙一起,降妖伏魔,杀死蜈蚣精,吴美娘被降服。白娘子与许仙凡间缘满二十年后,一起飞升仙界。

《义妖传》后传中白娘子被解救出雷峰塔,是因为其子孝义感天动地的结果,不再仅仅是法海等人的法外开恩,这就凸显了白娘子人物形象的合法性、正义性。后传还增添了许仙再度为精怪所惑、命悬一线的情节,引人思考:白娘子虽然蜕尽害人性命的邪魅之气,但在人们的观念中,并不等于其他以美色惑人的妖精就不存在了,许仙再度为蜈蚣精幻化的美女所惑并差点丢掉性命的经历就是明证。作者添加这一段情节,一方面反映了旧有观念的顽固存在,但另一方面,也反衬了白娘子的正面形象,同是精怪所幻化成的美女,却有着本质不同。这表明,白娘子美女蛇形象演进过程中,逐渐引来了大多数人的同情,其妖魅之气也逐渐为人们所消减,但这并等于说红颜祸水的观念已经在人们的头脑中完全消弭,事实上,这种观念还顽强存在,只是人们将这种观念由白娘子身上转嫁到其他精怪美女身上去了。正因为如此,我们也应该看到,美女蛇白娘子虽然已成正果,但其原型白蛇的阴影却依旧存在,这也许就是白娘子形象由矛盾复杂而尽显神秘莫测、魅力永恒的原因吧!

民国时期,署名“梦花馆主”的作者,将《义妖传》改编成话本小说,取名《语言讽世说部前后白蛇传》,凡64回,前传48回,后传16回。回目如下

前白蛇传第一回仙踪;第二回游湖;第三回说亲;第四回赠银;第五回踏勘;第六回讯配;第七回逼丐;第八回驿保;第九回复艳;第十回客阻;第十一回辞夥;第十二回开店;第十三回散瘟;第十四回赠符;第十五回斗法;第十六回端阳;第十七回现迹;第十八回盗草;第十九回救夫;第二十回婢争;第二十一回香迷;第二十二回聘仙;第二十三回降妖;第二十四回虑后;第二十五回赛盗;第二十六回惊堂;第二十七回迷途;第二十八回痴恋;第二十九回惊吓;第三十回京叙;第三十一回巧换;第三十二回化檀;第三十三回开光;第三十四回水漫;第三十五回断桥;第三十六回姑留;第三十七回二赏;第三十八回降蜈;第三十九回指腹;第四十回产贵;第四十一回成衣;第四十二回飞钵;第四十三回镇塔;第四十四回剪发;第四十五回哭塔;第四十六回收青;第四十七回见父;第四十八回祭塔。

后白蛇传第一回脱胎;第二回思凡;第三回假冒;第四回驱妖;第五回封王;第六回产子;第七回归国;第八回报信;第九回征妖;第十回下狱;第十一回订婚;第十二回请母;第十三回照鉴;第十四回降魔;第十五回赐爵;第十六回升天。

梦花馆主的小说《白蛇全传》与《义妖传》情节大体相同,但经过加工润色,使得白蛇故事更为合情合理,描写更为细腻,白娘子的形象更加美丽动人、熠熠生辉。当代多种多样的改编中,田汉改编成的京剧《白蛇传》影响较大,他按照现代剧的要求,删繁就简,将白蛇故事改编成十六场戏,删去了大量的内容和一些人物,使情节变得更加精炼,使白娘子形象跟为突出。特别是删去了《盗银》、《宝巾》、《赠符》、《捉蛇》等场次,进一步消除了白娘子身上的妖性。田汉的剧本剔除了依旧弥漫在故事中的陈腐观念,不仅塑造了一个美丽超凡、多情多义、贤淑善良的可爱的女性形象,而且塑造了一个敢于反抗邪恶势力、为爱情敢于献身的女中豪杰的形象。剧的结尾白娘子走出雷峰塔,反映了正义战胜邪恶的胜利。田汉的《白蛇传》又成为新时代后续改编者的蓝本。

美女蛇形象经历了上千年的历史演变,积淀了丰富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民族的集体意识与集体无意识,发展成为美丽动人而又内涵丰富的女性形象,既可爱又复杂,既世俗又深刻,既现实又神秘,为人们提供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和深邃的未知领域,相信不同时代的人们都会为其无穷的魅力所吸引,不断为其美好的形象添光加彩,不断进行符合时代风尚的诠释!

原文发表于《湖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00年第6期

(注释请参考原文)

作者简介:

刘俊妍,女,湖北恩施市人,中南民族大学级少数民族语言文学专业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少数民族民间文学。

向柏松,男,湖北建始县人,文学博士,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神话与民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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