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快停了。

“娘，阿良睡不着……”被窝窝里捂得热乎，阿良又往里缩了缩，把脚丫放在玉婶腿上。“快睡！明天你爹回来，说不定还给你带条黄鱼，你不是最爱吃鱼嘛？睡饱了明天有精神等他回来。”玉婶起身把半截挂在床边的艾叶扯下来放在阿良旁边。

“这样蚊子就不来咬了，快睡吧。”而后躺下来转了个身，不多久又睡着了。月光碎在床角边，又被阿良藏进眼睛里……“笨阿良！再不起床你家树上的李子都要叫他们扯光了！”王小驼背对着窗口大喊。阿良马上翻身下床跑到窗边，大声的吆喝着几个画了雄黄鼻子的邻村小子。女孩儿都是要小气一些的。阿良急匆匆的喘着粗气跑到院子里惊起了一群麻雀，小男孩们却早跑光了……只剩一棵栀子树在风里晃。玉婶闻声过来看到阿良一个人呆呆地杵在门口儿，一把将她扯进里屋，用白毛巾在脸上糊了几下。“去帮你奶奶洗菖蒲，我等会儿去买点雄黄回来，前两天忙着屋前屋外，把这茬子事儿都给忘了。”说罢又把阿良推进后院，害她差点摔了个大跟头。奶奶正在大水缸里涤蒲条。看见阿良一脸不情愿的走过来，像是受了什么委屈，笑着把手上的水抖干又抱上东西走过去坐在小丫头旁边。

“嘿嘿嘿……小伮伮呦，来看看这是么？”阿良看见奶奶从背后要往外拿什么，兴致勃勃的去抢。

“是雄黄鼻子！”她捧着半碟雄黄叫道，“奶奶、奶奶，这次给我画只猫脸吧！因为我比村头小胖家丑猫还爱吃鱼！”

奶奶愣了愣，一把把阿良拥进怀里“哈哈哈哈哈！”大手抱着小脑袋笑得前后仰。“五月五，是端午，鼻子尖尖雄黄捂，虫蚁不敢来跳舞。”一道……两道……三道……雄黄鼻子画好了。阿良奔到水缸前，踮起脚尖看着倒影中的自己，比了几个鬼脸。回头对奶奶笑了一下，又滴溜溜的跑走了。经过一棵大栀子树，阿良住了住脚，又头也不回地跑过了两片麦田，到了张家门口，这是全村最大的一户人家。张家已经开始绕屋撒雄黄酒了，后面排了五六个孩子跟在大人身后，连成了一串。阿良也跑去跟在他们身后，又跳又叫的把雄黄踩进土里。

“阿良，你这雄黄鼻子可真好看，谁给你画的呀？我也想要一个。”

一个小孩儿这么一叫，其余的都围过来了，前前后后的绕着阿良。又有人想上前摸摸，就想搞个清楚。

“哎！不许摸，我脸上这玩意儿精妙着呢！”

阿良一把打开那孩子的手，转过身牵起一个小圆脸大眼睛的小女孩，“秀秀是我的好朋友，我只带她一个人去。”

她朝剩下几个努着嘴的孩子仰了仰头，拉着秀秀大步流星的往家走。

“阿良啊，你看，我这脖子上的香囊好看吗？”

“呀，这小猴儿绣得像活了一样”，秀秀笑了一下，“那我送你好了，我娘今年在里面包了干松和山奈。比以往的都香。”

阿良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胸口，不好意思的抓抓脑袋。

“没事儿，我不要你的。那是你娘给你做的，我娘兴许是早就做好了，今天放在家里忘给我了。不过，我看你手上的小绳儿挺好的，我挺想要那个的，爸爸以前常教我编。”秀秀笑嘻嘻的扯下绳子端端正正的系在阿良手上。四川安岳到处都是山，夏季总是雾蒙蒙的。阿良和秀秀沿河边坐下来。“秀秀，你知道嘛？爸爸以前告诉我，其实端午节还有其他传说。”

“在东汉年间，有一个叫曹娥的女子，有一日，她听村民说她父亲在捕鱼时不慎落入水中。曹娥从此日日沿江号哭，直到一日，曹娥也投身入水去寻父亲。之后村民们在江里发现了背着父亲尸首的曹娥的尸体。村民感动她的孝心，为她修了庙，之后那江水过庙前总是浪静。”“你说，我们这巴蜀深山不惊风浪，为何也难等着归家的人呢？”秀秀顺着阿良的眼睛望去，是郁郁葱葱的群山……端午节快过了。阿良望着村口的栀子树，爹还没有回来。玉婶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大蒸笼，里面几块金灿灿的稻米粑粑，地下盖的是豆角和三枚白生生的鸡蛋。“娘，爹真的是去戍边了吗？那是很了不起的一件事儿吧？”玉婶猛地一抬头，嘴角还挂着面渣，“你爹今天可能暂时是回不来的。”说完，又把头埋下去。一颗……两颗……三颗……豆荚都扁扁的了。“阿良！等会儿困了就来睡，小心别着了凉！”玉婶在里屋喊。阿良一个人端坐在桌前。不知道过了多久，月亮在天上，都不知道游到哪里去了。突然，一阵推门声儿。一个魁梧的影子投到阿良身边，他轻轻地抱起她，吻了一吻，只留下了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