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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时节话端阳

入夏以来，广州的龙舟雨频繁，一阵强似一阵的暴雨常常是倾盆而下，瞬间便将近乎干涸的大小河床填满，伴之而来的电闪雷鸣似乎也在豪横地提醒人们：端午节快要到了。

已是中年的我，早已对各种各样的节日失去了兴致，再也没有了童年时对节日的期盼和向往。今读北宋苏轼描写端午的词，他那“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的词句，跨越千年，如空谷回声般，顿时唤醒了沉睡在我脑海深处的记忆，让我不由想起了童年时代过端午节的往事来。

我的童年是在豫南农村度过的。那里是著名的“中国盘古圣地”，自古以来就流传着盘古开天辟地的神话。春秋时期曾归属于楚国，境内至今仍有一段最早的长城——楚长城遗址。也许受此影响吧，历代沿袭下来的端午节习俗丰富多彩。

一

首先是佩戴五彩线。五彩线又名长命缕或续命缕，我们的土话也叫五股线。我国古代崇拜五色，故以五色为吉祥色，端午节佩戴五彩线，有祈福纳吉的寓意。

端午节早上，各家各户都要赶在太阳升起之前起床。大人们起床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孩子们的脖子、手腕、脚腕系上事先准备好的五彩线。佩戴五彩线时，长辈们都要再三叮嘱：要戴一个月呢，不到六月六不可以剪掉或丢掉，只能让它自然脱落或洗澡时被水冲掉。五彩线掉到水里后，河水就会将瘟疫、疾病冲走，由此可以护佑小孩的生命和身体安康并带来好运；五彩线可以防“五毒”（蜈蚣、毒蛇、蝎子、壁虎和蟾蜍），戴了后这些毒虫就不敢近身了。所以，每次戴五彩线时，我的心头都不由地升起一种神圣的仪式感和被神灵护佑的安全感。

其次是佩戴香囊。香囊也叫香袋、香包、荷包。

小时候，凡是家里有针线好的女人，都会给孩子缝制香囊。香囊各种各样，颜色、形状不一。一般在端午节前开始准备，主要是用棉布缝制而成，再用五颜六色的丝线绣上人物、花卉、五谷、瓜果、鸟兽、鱼虫等。里面用棉花包裹一些朱砂、雄黄、艾叶、香药、辛荑、苍术、白芷等芳香类的中草药填充，能散发出浓郁的香味，具有散浊化湿、驱散蚊虫、醒脑爽身等作用。俗话说：“五月灾，娃娃摔。”五月是“五毒”出没时节，孩子们佩戴香囊可避瘴邪，驱“五毒”，香气可持续数年。

我见过村里巧媳妇绣的香囊，我们叫“扳脚娃娃”，是用棉布和彩线绣的胖乎乎、笑哈哈的“娃娃”。“娃娃”用两只肥嘟嘟的小手扳起自己的一只脚填到嘴里，像吃奶那样津津有味地吸吮着，样子憨态十足，十分逼真，可爱极了。“扳脚娃娃”的下面有几串长长的、用铜钱大小的各色花布做成的穗儿，头上再用五彩线或红线搓合成绳子，挂在孩子的脖子、摇篮或者蚊帐上，有辟邪和驱蚊虫的作用。

佩戴好五彩线和香囊之后，大人们在家准备节日早餐，我便跟着家族的姐妹们，趁太阳还没升起去村头的小河边洗脸。听姐姐们说，端午节早上用清澈的河水洗脸后可以明目，不会生眼疾。

“可是，如果有些地方没有河水怎么洗脸呢？”我曾经很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并向姐姐们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如果没有河水，就在头一天晚上盛一盆干净的水放在院子里，第二天早上露水露过之后就可以洗脸啦！跟用河水洗是一样的。”姐姐们回答。

俗话说：“清明插柳，端午插艾”。端午节是采摘艾蒿的最佳时期。尤其是在太阳出来之前采收的带露水的艾蒿功效最好，最有保健养生价值。所以，洗完脸后，我们接着还要去地里拔一些艾蒿、车前草等中药材。农村长大的孩子，一般哪块田地、哪个坟头有艾蒿，哪条路边有车前草，都是了如指掌的。因此，我们一般都是直奔目的地，每人采摘一小捆，回家插在门眉上，依然是为了避邪、驱毒、杀菌、防蚊虫。有关艾蒿可以避邪的传说已经流传很久，像南北朝时宗懔的《荆楚岁时记》中记载：“鸡未鸣时，采艾似人形者，揽而取之，收以灸病，甚验。是日采端午节礼品艾为人形，悬于户上，可禳毒气。”

艾蒿具有特殊的馨香味。端午节早上采摘回来的艾蒿，还有很多的用途。做成枕头，有安眠助睡解乏的功效；艾叶熬汁，然后稀释兑水沐浴，可杀菌、消炎、预防妇科病；婴儿生下来三天后，用艾叶熬水洗澡，据说长大后身上不会有狐臭等异味儿；艾蒿还用于针灸术“灸”，“灸”就是拿艾草点燃之后去熏、烫穴道；用艾水泡脚也有很多保健功效……所以，民间流传着“家有三年艾，郎中不用来”的说法。

悬挂好艾蒿，早餐也做好了。我们端午节的早餐一般是煮的粽子、鸡蛋、咸鸭蛋、大蒜和稀饭。家乡的粽子是用长而宽的竹叶包裹糯米水煮而成的，里面除了糯米没有放任何东西，所以吃的时候要蘸一些白糖或红糖才更有风味。这一点，跟广州各种加肉的咸粽和甜粽都有所不同。广州的甜粽是事先就把白糖、豆沙、红枣等东西拌入糯米里了，吃的时候剥开粽叶便可。

每年端午节吃鸡蛋也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们兄弟姐妹们会一边吃一边比赛，看谁既不把鸡蛋打破，又能把鸡蛋立起来。有时，也会拿着鸡蛋串门，跟堂兄弟姐妹们比赛。

至于大蒜，因为它长得像个锤子，有杀菌、消毒、防瘟疫的作用，所以吃煮的大蒜应该跟驱毒、驱瘟疫有关吧。

北方民俗认为，五月正是五毒出没之时，民谣说：“端午节，天气热”；“五毒醒，不安宁。”所以，这一天人们都要洒扫庭院，把各个角落都喷洒一些雄黄酒，大人小孩也喝上一小口，并用雄黄酒在小孩的额头画上“王”字，在脖子、手腕、脚腕、鼻孔、耳朵眼等地方都涂抹一些，这样五毒闻到雄黄酒的味道就不敢上身了。

我不喜欢喝雄黄酒，觉得它刺鼻还有一种怪味。可后来看了《白蛇传》，看到许仙因喝雄黄酒使得白蛇现了原形后，才感觉雄黄酒的威力实在太神奇了。怪不得端午节那天一定要喝它呢！

对于没有赛龙舟这些水利条件的北方人来说，端午节基本上半天就过完了。长大后，我才知道在屈原故里和其它江南水乡，端午节往往还要举办隆重的龙舟比赛。据说龙舟竞渡起源于古代百越族龙图腾祭祀活动。公元前年农历五月初五，爱国诗人屈原因政治主张不被采纳，反被小人诬陷，含恨抱石自沉于汨罗江。楚国人民因舍不得贤臣屈原死去，于是有许多人划船追赶抢救，并往水里扔粽子和鸡蛋等食物，以免鱼虾糟蹋屈原的尸体。为感念屈原的爱国情怀，于是端午节龙舟竞渡和吃粽子便跟纪念屈原联系在一起了。宋代诗人张耒在《和端午》中写道：“竞渡深悲千载冤，忠魂一去讵能还。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这首诗就反映了这个带有悲剧色彩的传说，给屈子沉冤和龙舟竞渡带来几分神秘和悲壮。

二

端午节为每年农历五月初五，又称端阳节、五月节等。虽然只有一天，但它却一直萦绕在我的童年记忆里，直到我长大。

我最上心的是配制五彩线。因为工艺简单，上小学后我就自己学着张罗了。

刚开始我家的五彩线用的都是棉线，是从母亲的针线筐里随便挑五种颜色的线搓合而成的。颜色一般是红、黄、绿、黑、白或者红、黄、绿、蓝、白等。但颜色常常没有那么鲜艳。自从二姐去了县城绣花社工作后，她给我了一些用剩下的丝线和丝绸的边角料，我才发现同样是五彩线，丝线的效果会比棉线好看很多。它比棉线的颜色更鲜艳，材质更结实、更光滑，粗细更均匀，光泽度也更亮。小小年龄的我，已经有了一定的审美观了呢！

可是，我的丝线常常是缺这少那，不够五种颜色。在那个年代，除了黑白外，其它颜色的线都比较少见，想要漂亮的、鲜艳的丝线，只有去集市或从走村串户的“货郎担儿”那里购买。

小时候，我最喜欢听的声音也许就是“卖货郎”的拨浪鼓声了。卖货郎走村串户，用一根扁担，挑起两个货筐，货筐里装满了针线、发卡、梳子、雪花膏、胭脂、火柴、纽扣、玩具、糖豆、仁丹丸、染料、手绢等小玩意儿。担子虽小，可是家常日用品却样样俱全，真像是一个流动的小百货商店呢。一听到卖货郎的拨浪鼓声，我就兴奋地拿着攒下的头发或者一些零钱，飞奔至村头，从卖货郎那里换取自己需要的丝线，为配制端午节的五彩线做准备。

遗憾的是，“货郎担儿”的货物毕竟是有限的，有时候也并不是每一种颜色的丝线都能如愿买到。当出现这种情况时，只能等他们下次再来，或者退而求其次，买来白色的丝线和需要的颜料，自己亲自动手染制。

那是怎样一种激动、兴奋而又充满期待的女儿情怀啊！小小的我，常常在买到喜欢的颜料后，选择一个阳光充足的日子，趁家人开始午睡的时候，一个人静悄悄地找来一个废弃的碗，将颜料小心地倒入碗里，然后兑入适量的水，精心地搅拌，使之均匀地溶解。听大人说，白矾可以固色，我还特意加入一些白矾。当颜料和白矾全部溶化后，将事先准备好的白丝线放进水里，反复搅动，直到丝线各部位全都上色为止。看到刚才还是白白的丝线，转眼变成了自己喜欢的红、黄或者绿色，我的心里美滋滋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成就感油然而升。虽然有时手上的颜色几天都不能褪色，但我仍乐此不疲，兴致盎然。

看看染得差不多了，我便小心地将它们捞出来，拧干，晾晒在太阳下面，大约过一个小时就可以收起来啦！剩下的颜料溶液，也舍不得倒掉，拿一些白色的丝绸布块放进去，于是妹妹的头花便有了着落。等到端午节终于来到，把自己和弟妹的手腕、脚腕都系上自己亲手配制的五彩线，再给妹妹扎上鲜艳漂亮的头花，那可是比母亲做的更让我感到喜悦和自豪呢！

我也曾经自己配制过香料。我的爷爷懂一些中医，在他的影响下，我也认识了一些可做香料的药材。有一年，我还亲自去地里采挖一些如苍术之类的中药材，加上艾叶等，晒干，碾碎，再磨成粉状，缝香囊用的香料就配制成功了。然后再从家里找一些花布头，把我跟村里姑娘们学的缝制沙包的看家本事拿出来，穿针引线，半天功夫，一个像样的、心形的香囊便做好啦！

三

时光荏苒。一晃三、四十年过去了，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端午佳节。期间经历了求学、工作、结婚、生育这一系列的人生历程。可是，除了吃粽子、吃鸡蛋的习俗还一直保持外，其它的节日情怀早已变得麻木、迟钝甚至遗忘到九霄云外了。如今细想起来，我的女儿自出生到长大，我竟然一次都没有给她配制、系过五彩线，也想不起给她做一个香囊，或者让她品尝一下我小时候喝过的雄黄酒。即便吃粽子，也是去酒店或超市买现成的回来煮。

我好像也没有明确告诉过她端午节的深刻含义。她的童年，再也没有我昔日过节时的忙碌、没有了对节日的兴奋和期待。这个中情由，也许跟时代的发展、跟生活条件的改善有关，跟外来节日文化的侵袭、嫌弃本土传统有关，当然，也跟我的思想观念、跟身边的环境有关。我也曾一度认为家乡的风俗太土，与所生活的城市不协调。因为身边都没有人佩戴五彩线和香囊，自己戴了，不是很另类么？

如今，看到苏轼和张耒的诗词，想到千年前的古人和我们的父母辈都还在传承我们的节日习俗，在纪念那个品德高洁、端正不阿、宁可自尽也不愿同流合污的爱国诗人，到了我们这一代，反而把这些传承了多年的、优秀的文化传统给丢弃了，这岂不是一件可悲的事情么？

这种嫌弃和遗忘，似乎还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

年，韩国向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申请将“端午祭”列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这个事件，曾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极大地刺激了国人的民族自尊心：我们自己的端午节，竟然让别国抢先申遗成功，这难道不值得我们羞愧、深思吗？

古今中外，每一个传统节日的形成，都是一个民族或国家的历史文化长期积淀凝聚的过程。我们的端午节，至今已有多年的历史。它始于春秋战国时期，开始一直是一个全民健身、防疫祛病、避瘟驱毒、祈求健康的民俗佳节。后来因楚国大夫屈原的爱国精神和感人诗辞深入人心，故人们“惜而哀之，世论其辞，以相传焉”，端午节纪念屈原的说法便在祖国各地代代流传下来了。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记载，屈原，是战国时期楚怀王的大臣。他倡导举贤授能，富国强兵，力主联齐抗秦，遭到贵族子兰等人的强烈反对，屈原遭馋去职，被赶出都城，流放到沅、湘流域。在流放中，他写下了忧国忧民的《离骚》《天问》《九歌》等不朽诗篇，独具风貌，影响深远（因而，端午节也称诗人节）。公元前年，秦军攻破楚国京都。屈原眼看自己的祖国被侵略，心如刀割，但是始终不忍舍弃自己的祖国，于五月五日，在写下了绝笔作《怀沙》之后，抱石投汨罗江身死，以自己的生命谱写了一曲壮丽的爱国主义乐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一千多年前，端午节传到了韩国，在发展中又融入了典型的韩国民族特色，被韩国人奉为文化瑰宝。年，“江陵端午祭”被定为“重要无形文化遗产”，受到国家的保护与扶植。而同一时代中，我们国家却在破“四旧”，搞“文化大革命”，很多传统文化惨遭破坏。改革开放后，人们又热衷于过西方的圣诞节、情人节、感恩节等，我们的端午节像一个弃妇一样，一度不被重视。

所幸的是，经过韩国申遗事件的刺激和内省之后，我们终于认识到传承优秀民族文化的重要性，并开始付诸一系列的维护行动。年，国务院将端午节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年，正式将其定为国家法定假日；年，又成功将端午节申请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使端午节成为我国首个入选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节日。

“文运同国运相牵，文脉同国脉相连”。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历史中，爱国主义始终是主旋律，激励着我们中华民族不断地奋然前行。近年来，以习近平为核心的党中央高度重视传承和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习近平曾在不同场合多次提到屈原，赞叹其心忧家国、情牵百姓、勇于探索、清正高洁的人格魅力和思想精髓，并几度引用屈原诗歌中的名句来阐述思想，寄情言志。他还明确指出，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事关文化安全、事关民族精神独立性的大问题。“历史和现实都表明，一个抛弃了或者背叛了自己历史文化的民族，不仅不可能发展起来，而且很可能上演一幕幕历史悲剧。”

不是么？年的香港暴乱就给我们敲响了警钟。从参与违法游行的人员来看，大多数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因种种原因，这批人从小都没有受到很好的中国历史教育和爱国主义教育，接受到的全是西方式的意识形态，缺乏民族认同感和爱国情怀，所以很容易被反华势力所利用，从而做出违法犯罪、扰乱国家安全的事情来。

“生活需要仪式感。”节日更如是。中国是礼仪之邦，仪式表达着中国人对事物重要性、价值性的认同，没有仪式感的节日很难让人们产生心理上的认同和依从。所以，要想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就一定要将我们的节日文化很好地传承并发扬光大。端午节，不仅仅是放一天假而已，一定要让我们的下一代参与到节日的仪式中来。只有参与了，才能更好地感受节日的气氛，产生民族认同感和文化归属感，激发爱国主义情怀，才能像我一样虽时过境迁但想起来感觉仍记忆犹新。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传承优秀民族文化，就从今年的端午节开始吧。在享受节日美食的同时，我一定要亲自为孩子们系上五彩线，佩戴香囊，给他们讲述屈原的爱国情怀，让他们参与并了解端午节文化的内涵和意义，在他们的心灵里扬起文化自信，埋下爱国主义的种子。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传承并弘扬传统节日文化，深入挖掘每个传统节日对当今时代的启迪意义，唤醒下一代人内心对于传统节日文化的尊重，让节日情怀变成爱国和报国行动，是我们这一代人不可忽视的重要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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