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传》故事，一般认为定型于明人冯梦龙话本小说“白娘子永镇雷峰塔”。作为民间广泛流传并被不断改写的故事，它是集体潜意识很好的写照，也是心理学分析练习的好样本。

在古代文明和神话里，“蛇图腾”代表着宇宙起源、男女媾和、原罪引诱、出卖背叛的源头。印度教认为宇宙初创是男女两条大蛇传那迦（Nagas）搅动乳海开始。

中国的人类始祖伏羲女娲都是人身蛇尾，交媾创造人类。

圣经里蛇是原罪引诱者。美杜莎的满头蛇发，令每个看到的人变成石头。民间还传说蛇具有催眠力，穿梭于幽冥和人间，能带来地狱的信息。伏地魔那条阴森森的巨蛇更不用说了，能听懂蛇语这件事让哈利波特都脊背发凉。

从“神话原型”的角度，“白蛇传”的故事，可说是“蛇蝎美人”的女性原型。从荣格心理学的角度看，这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潜在心理，反映在图腾、诗歌、巫术等远古文化载体上。我们不难意识到一个“男性他者”(maleother)为主的观点，“女性”(femalesexuality)总是带来灾祸、堕落、犯罪、灭亡的根源。

象征疗愈的蛇

然而蛇同时也是医生和救助的象征。《圣经》中记载：由于人类的不敬，耶和华放蛇咬伤了很多人。摩西拿着一个铜蛇，只要看到铜蛇的人，被蛇咬伤的地方就会得到医治。而阿斯克勒庇俄斯手里拿的权杖上那两条缠绕的蛇，也是和医疗有关系的：据说阿斯克勒庇俄斯看到一条蛇死在路边，另一条蛇爬过来治好了这条蛇，两条蛇都活过来了，所以阿斯克勒庇俄斯那个权杖上的那两条蛇是缠在一起的，生和死是纠缠在一起的。

世界卫生组织的标志也有蛇。

《白蛇传》中，许仙和白娘子成了亲，并且在西湖边上开了一家药店，治病救人，悬壶济世。白蛇还懂如何盗仙草救活老公，也算是懂起死回生之术的高级巫医了。

白蛇因千年前的恩情，发愿修炼报答，终于得偿所愿，对于她自己来说是一场漫长的疗愈完形。她蟒蛇状的原形，又如大母神滋养着当地百姓，协助许仙走向独立，完全是够得上疗愈者称号的。

如果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去看白蛇与许仙的故事，又会发现些什么呢？

猜疑与自卑

东方文化中修炼再深的精灵鬼怪也会“现形”，或被贬抑为“原形毕露”。已化为人形的白素贞和小青在端午节喝了许仙端来的雄黄酒现出原形。这里是一个猜疑与试探的过程。许仙被僧人劝说便信，或许有他的自卑心理作祟：白素贞不仅美貌，而且主动、自信、坚强、有主见。而许仙自己则是胆子不大，优柔寡断的男性。整个白蛇传中，与其说是法海在拆散，不如说是许仙潜意识里的不安在引导他抛弃白素贞。

许仙所代表的男性自卑情结，在传统民间传说中不是孤例。董永与七仙女，牛郎与侄女，书生与狐仙，反复出现的弱男强女故事，实在耐人寻味。《新白娘子传奇》中许仙扮演者为瘦弱女性，是一种微妙的诠释。

灵芝的意味

白素贞醒来看到吓死的许仙，于是找来灵芝仙草救活了丈夫。

灵芝传说是天帝的女儿瑶姬所化。“我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为灵芝。”（宋玉《高唐赋》）。而瑶姬即是巫山高唐神女，喜欢楚王于是自荐枕席，留下“巫山云雨”的典故。瑶姬代表的是自由开放的精神，它所幻化的灵芝拯救了许仙。

灵芝，瑶姬，白素贞，她们自由浪漫的精神是一脉相承的。

救赎——向社会认同

白蛇代表人的本我（self），修炼成人(自我，ego)，再进而修行成仙(超我superego)。然而作为蛇，即使成了妖仙，也还是邪恶而不见容于世的。为了爱情（情欲）化身人形的白蛇，通过成为“母亲”完成了向人的彻底认同，并以失去永生的代价完成了“救赎”。

人不能成仙，折衷透过传宗接代，延续自己的血脉和精神，这是人自我本能和自我超越的矛盾共生。而遵守人间法则，生了状元儿子的白素贞，虽然也是无媒自嫁，在民间的人气就比只是因情欲而勾搭书生的妖怪要高得多，获得了白娘娘的尊号。

歇斯底里

为了夺回被法海带走的丈夫，白素贞水漫金山却最终败北，被压在雷峰塔下。这一场恶战堪称歇斯底里，比河东狮吼尤甚。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卡拉马佐夫兄弟》里说，“歇斯底里是上帝赋予女人最好的礼物”。女人可以通过歇斯底里宣泄，比如白蛇就可以发疯似的去战斗，哪怕身后洪水滔天。这里的法海被迫迎战暂且不论，许仙的情绪却只能被强迫性神经官能症压下去，敲着木鱼念着道理，继续犹豫、多疑、深思、道貌岸然。

反向形成

反向形成是精神分析理论中的一种防御方法，即把无意识之中不能被接受的欲望和冲动转化为意识中的相反行为。比如恐同者往往是深柜，就是很好的例子。

鲁迅在《论雷峰塔的倒掉》一文中说，“法海……大约是嫉妒吧，那简直是一定的”。所以在程小东改编的《白蛇传说》里就给法海更多感情戏分，一定程度上诠释了广大群众对这个事情的态度。

絮叨至此，垂笔顿首。为什么今天忽然想到写这些呢，该自我分析去了。

又，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