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白癜风医院 http://pf.39.net/bdfyy/bjzkbdfyy/140721/4429412.html

(一)

人生第一次喝酒,是父亲带着我去参加村子里一户人家的酒宴。

父亲正值壮年,从地头回来,在河埠头洗手洗脚洗脸,回家脱掉沾满泥巴的衣服,换上干干净净的蓝布衫,牵着我的手去赴宴。昏暗的老房子里摆开了几张八仙桌,喧闹得很。入座,人齐了,开始倒酒。父亲给自己倒好后,居然给我的小汤碗里也倒了大约三分之一碗的酒,说“吃吃看”。很好奇地抿下第一口,感觉味道怪怪的,但一两口之后,觉得味道还行。喝完,稍微有点晕晕乎乎的感觉。

那一年我刚刚十岁。

小时候经常要做的事情,就是捧着玻璃酒瓶,去北面街上的供销社里给父亲买酒。那时候集镇上买东西,大多都是去供销社临街河一长排门面的店铺里。把酒瓶和钱递进柜台,店员打开瓶塞,套上漏斗,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摘下柱子上挂着的提子,揭开酒坛上的箬壳盖,提子放进去再提起来,再倒进漏斗。两提子下来,瓶子满了,一斤。自从那次喝酒后,每次回来途中,我会打开瓶盖偷喝一小口,细细品味。

这是黄酒,有时候也买白酒,柱子上挂着小很多的提子,一提为“一合”,也就是二两。平日里很少买白酒,但端午节那天是必须有,泡了雄黄,父亲含一口喷一口,喷在房子的角角落落,说是驱除百虫。

早些年是没有啤酒的,后来有了啤酒,但父亲还是更喜欢喝黄酒,最喜欢的还是东风酒。

(二)

冬天的时候,几乎各家各户都要做米酒,父亲也不例外。

先是把糯米放水缸里浸泡若干天后,捞起来装竹箩筐,用清水淘洗沥干。这边大灶的铁锅上套了一个蒸桶,里面有个锥形的竹挡帽,称为“将军帽”,蒙着一块纱布。底下水煮开蒸气冒出来,开始把箩筐里的糯米摊上一层,待蒸气再次窜出来,再摊上一层,如此周而复始,直到桶里满了,盖上锅盖焖一下,就可以出锅了。

有“摊饭”和“淋饭”两种做法,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全了,只记得“摊饭”是要把蒸桶的糯米饭倒在晒匾上摊开来凉一下,拌上酒药,再装进缸里加水,而“淋饭”则是把笼筛置于酒缸口,糯米饭倒上去后,再用冷水直接浇淋,水流到缸里,然后再把糯米饭和酒药也放进去。

酒药有两种,一种是买来的,跟乒乓球差不多的球状的酒药,有点扁扁的、白白的,碾碎了即可。还有一种是曲麦,很早的时候就置备好了,是把小麦弄碎了,打湿揉成橄榄型的一大块,捂在稻草里发酵培养而成,敲碎备用。

酒料入缸,盖上草盖,四周和上面还得用破棉袄之类的捂上,再捂上稻草。接下来就是掐着日子等了,若干天后,房子里就会弥漫着一阵阵酒香。

有一次父亲拿错了酒药,把母亲用来做甜酒酿的酒药用上了,结果,最后做成一大缸的甜酒。一家人加上四邻八舍慕名而来,你勺一碗我勺一碗的,一个星期酒缸就见底了。

(三)

农村里,凡是干力气活的男人,都是会喝酒的,而且每餐必不可少,区别无非是喝得多与少。绍兴人喝绍兴酒,以前都是元红酒,后来生活条件好起来了,才开始有加饭酒了。至于下酒的菜,那时候条件艰苦,荤腥不太有,于是就弄一些炒罗汉豆、炒毛豆炒花生之类的。至于笃螺丝、mao黄蚬下酒,那就是奢侈了,人间美味莫过于此。

父亲的酒量并不差,但在家里不多喝,一般一碗一餐。如果在酒席上,火力全开,那就多了。所谓吃酒有队伙,几个大男人围着桌子,端起酒碗,咪上一口,然后扯着大嗓门,大家讲讲摊头,讲有趣的事情,间或一起哈哈大笑。从天还没黑开始,喝到晚上八九点还在摆龙门阵,那是常有的事,而且很少有人喝趴下,最多就是脸红了、话多了,喜怒哀乐尽流于言表。

从帮工管饭,红白喜事到逢年过节走亲访友,待酒是标配。

总以为,酒是男人的魂。

咪一口老酒,嚼一粒罗汉豆,与家人们说叨说叨,劳作一天的疲惫顿时消去,余下的是那惬意的放松,和微醺的回味。举起酒碗,与乡邻乡亲共饮,那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豪爽。

逢两三个好友,那更是酒逢知己。街上做小生意的阿炳伯,就是父亲的好友之一,他是一早起来就要吃早酒的,没下酒菜也行,两颗兰花豆足矣。每次来家,几个好友相聚,多年友情尽在酒中。

(四)

从来没见过父亲喝得酩酊大醉过。

但酒多了,话也就多了,说话的胆子也就大了,平日里不敢说的,趁着酒劲,或许就这么发泄出来了。父亲虽然一向人前比较谦和,但偶尔酒多了,嘴巴就管不住,话一多就难免得罪人。这时候就需要母亲出场,去劝阻他。有时候脾气上来,母亲也镇不住他,就吵上了。

我三叔是个顽皮的老小孩,平日里说话喜欢开玩笑,酒席间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最好别跟父亲坐一桌,不然老兄弟十有八九会杠上。一旦杠上,话越扯越多,陈年芝麻烂谷的事情都能鼓捣出来争论来争论去,然后就吵上,拍桌打凳地吵。于是赶紧找“救火兵”,旁人忙着去叫来母亲和三婶,大家连哄带劝的,把他们分开两处。

待酒醒之后,一切如常,兄弟还是兄弟,相爱相杀。倒是母亲和三婶,每次遇到宴席的时候就要担心,有时候尽量想办法不要让他们在同一桌。不在同一桌,也需要两桌离得远一点。关于父亲与三叔酒后要吵架的事,村里人人皆知,也算是茶余饭后的一件笑谈。

最不尽兴的喝酒,是去上海作客。

上海人过日子精打细算,但来了乡下客人,总得招待吧,一大桌子,酒就那么两三斤,几个人分下来,再倒就没了。所以每次去上海回来,父亲和三叔对上海亲戚待客的评价,出奇的一致。一句话,“酒啊吃不够,饭啊吃不饱。”

(五)

岁月不饶人,父亲开始老了,酒量也慢慢退了,但每餐仍然是必不可少。如果是跟别人喝,龙门阵也摆不动了,而且慢慢地村子里能摆龙门阵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再后来,每次赴酒宴,我们会提前跟东家说一下,酒不要给他多喝,毕竟是奔九的年纪了。

其实父亲的胃不好,那年大出血了,住院好多天。出院后,以为时日不多,交代了后事,结果后来恢复得很好,啥事没有,都能上山打老虎了。这酒倒是还继续喝,但明显地每餐喝得更少了,医生的话多少有点用。

而去年过年之前,终于戒酒了。

与酒一起戒的,还有烟。而戒掉的原因也很简单,那天本来就老弱的父亲忽而呼吸困难了,大家医院,检测仪上显示血压的下压都多了,心率也多,老吓人的。还有肺部积液,但不是新冠,挂针消除炎症,很快一切基本恢复正常,有惊无险。于是趁这个机会,我们明确告诉他,以后烟和酒都不准了。

老人就像小孩,得哄,他倒是很听话了,回家来还真的不喝酒了,也不抽烟了,母亲把家里所有剩下的烟都搜走,送给小区里别的老人了。我偶尔去看他,想抽烟了就躲到楼道里,避免被他闻到气味勾起烟瘾。

然后就问他,要不要喝酒?他摇摇头,又憨憨地一笑,满脸洋溢着幸福。

现在想来,咱家兄弟姐妹,端起酒碗来,还都可以上得台面,无疑是得了父亲的遗传。

石畈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xionghuanga.com/xhzz/7955.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