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A舎長のイラスト

月上中天,仿佛夜空中一只摄魂夺魄的眼。繁华都市在夜幕的掩盖下,你想象得到的,你想象不到的,都在悉数上演。

譬如,你看那伫立在高楼顶端的修长身影——

夜风吹拂着宁致远不羁的乱发,和那件招摇无比的暗红风衣下摆,彷如一团摇曳的火焰。宁致远抬起右腕看了看表,只见指针微微偏向西北方位。

他看的可不是普通手表,而是用来堪舆探测的“含象鉴”,表盘外圆内方,取象天地,中列爻卦,备着阴阳,两根表带上分别刻有“天地含象”和“日月贞明”的篆书铭文。

一只鹰无声地从空中俯冲下来,宁致远自然地抬起左腕,让它停在皮质护手上。这是只翼展接近两米的巨鹰,铁灰色的钩嘴反射着森森寒光。这种鹰性情凶猛,喜欢捕杀猿猴为食,因此得名食猿雕。

如此整装以待,是要去狩猎吗?

“呆鸡发现目标。”宁致远对着耳麦说道。

“呆鸡”是这只食猿雕的名字。

“方位?”耳机里传来一个温润男声。

“韶光路北口的弄堂里。”

“那我们……”

“我一人足矣!”

“宁师弟,切记要速战速决。现在正好是附近中学晚自习放学的时间,被学生们撞上可就……”

“真啰嗦!”

宁致远上臂一抖,呆鸡腾空而起,默契地飞在前头引路。他后足发力,从楼顶一跃而下,随后不断从建筑物的外墙上借力跳跃,动作行云流水。

一人一鹰,在水泥森林中闪电般迅捷穿梭着。

蜿蜒的弄堂里,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正在黑暗中缓步前行。咋看之下毫无异状,但是细听这个女子的脚步声,便会发现古怪之处。明明只是两条腿在前后摆动,却发出了“悉悉索索”好似昆虫爬行的声音,直叫人头皮发麻。

悉索声戛然而止,高个女子警惕地打量着那个堵在巷口的身影。

“晚安。告诉我你喜欢哪种死法?”宁致远露出一抹迷死人的坏笑。

他把一道符纸贴在墙上,“玄通元白之气·拂照!”符纸光芒大振,照亮了整条弄堂。

女子在符光下原形毕露,竟是只墨绿色的大螳螂!倒三角脑袋,一对大镰刀,下半身却长着两条修长美腿,半人半虫的模样说不出的狰狞诡异。

一声急促的虫鸣传来,原来螳螂精的翅膀后头还藏着一只小螳螂。说小也不小,那体形快赶上一米五了。

居然带着小崽子,这下棘手了!宁致远暗叫不好。若论危险程度,带着幼崽的母兽可是最高级别。

他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沉下眼神,从风衣内侧掏出一物,连带一串悦耳的叮当声。

这是一把造型奇特的短刀,其名为“师刀”。刀背上整齐地钻着七个小孔,每个孔里穿着一枚金属片。刀柄末端接着一个大铜环,大环里穿着七个小环,每个小环上又穿着七枚金属片。这些经过加持的金属片每响动一下,都会对妖魔鬼怪产生极大的震慑,修为低的甚至会当场元神溃散。

宁致远横握师刀,向螳螂精细瘦的脖颈砍去。螳螂精抬起前肢格挡,刀锋被错开时发出了尖锐刮擦声,就像在刮一块钢板。

“哼,有点道行!”宁致远的虎口有些发麻。

然而小螳螂抵抗不住师刀发出的铃响,它蜷缩前肢,痛苦地扭作一团。螳螂精见状再无心恋战,鼓动翅膀准备带崽逃跑。

“想跑?”宁致远横扫一刀,削断了小螳螂的后足。

小螳螂吃痛滚翻在地,伤口迸射出青绿色粘液。螳螂精见爱子受伤,尖啸一声朝宁致远冲去,势要置他于死地。

宁致远连续还击,无奈刀身太短,距离上吃了大亏,攻击被全数挡下。他招架不住跌倒在地,倒地的同时吹响了鹰哨。停在电线杆上待命的呆鸡箭一样猛冲下来,瞬间钳碎了螳螂精的一只眼球。

宁致远还没喘口气,只听背后有人厉喝:

“失道从死津,三魂迷生迹。

玄雷慑神霄,八方应灵招!”

数道匕首裹挟着电光破空而来,交织成一张苍蓝电网,将螳螂精死死钉在墙上。定睛一看,那并不是什么匕首,而是一张张锋利如刀的符纸!

螳螂精没有立毙当场,等待它的是一场酷刑。它每挣扎一下,灵符就会电击其挣扎的部位。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焦糊气味,伴随着痛苦的嘶叫声,真是有滋有味。

“怎么样?看来关键时刻还得你师兄出马啊。”宁致远身后传来了顾天钧的声音。

“嘁,就会耍些浮夸特效!”

“真是狗咬吕洞宾,师父他老人家才离开几天呐,你就这么对师兄说话。”

顾天钧身披一袭暗绿广袖道袍,扎着飘逸的束发方巾,显得仙风道骨,令人见之忘俗。虽然他年仅十七,只比宁致远大一岁,但行事稳重更胜成年人。

谈笑间,螳螂精的身体已被灵符电成了焦碳,倒三角脑袋滚落在地。一旁的小螳螂看到母亲凄惨的死状,吓得缩成一团嘶嘶哀鸣。

“求求你们……放过我儿……”焦黑的头颅艰难地蠕动着口器,吐出遗言。

宁致远猛一听它说话,登时有点发懵。因为这是个非常温柔的女声,温柔得就像你我的母亲一样。旋即,他的心头又燃起熊熊怒火:“长那么鬼斧神工还敢用女人的声音讲话,简直恶心得人神共愤!”

“你连求我的资格都没有!曾经有个美得巧夺天工的蛇精也这么求过我,你猜~~她下场如何?”

宁致远讥笑着上前两步,一脚踩爆了螳螂脑袋。

“拜托,那条蛇精求的人是我。”顾天钧笑道,“别漏了那只小妖,斩草除根!”说到“妖”字,他面色陡然一凛。

宁致远斜了师兄一眼,意思是“还用你废话”,刀柄一转,正要对小螳螂痛下杀手——

“咦呀呀呀~~~!!”

一阵打着颤的尖叫声从两人背后传来。两人顺势回头,只见一个背书包戴眼镜的女生站在巷口,体如筛糠。

“你你你、你们在干嘛?杀人——啦!!”

宁致远一抬眉毛,冲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路人甲说道:“炫酷狂拽屌炸天的神霄派道士以及他的跟班正在斩妖除魔,请你这位路人甲尖叫一声后自觉晕倒,谢谢合作!”三

“结果你非但不合作,还激动地跟见到失散多年的亲爹一样朝我们跑过来!害得那只小螳螂趁乱溜了!”

“对不起对不起,第一次看到活的会动的道士,我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情绪~!”

“什么叫‘活的会动的道士’?!”

“对不起对不起,用词不当~!”

凌晨时分,两个打扮浮夸的少年,一头食猿雕,以及一个留着厚厚刘海,戴着玳瑁框老头镜的女生,正围坐在街边的夜宵摊上吃小龙虾。

挺着啤酒肚的摊主躲在小吃车后面,时不时朝这桌非主流张望。要不是那个眼镜女掏光身上所有的毛票,买下了塑料盆里所有的小龙虾,他早被吓得叫城管了。

“知道会酿成多严重的后果吗?要是那只小螳螂喊来七大姑八大姨帮忙复仇,那么许多平民的性命安危都会受到波及!!”宁致远用力拍着桌板,虾壳被震得跳来跳去。

“行了行了,吃你的小龙虾!”顾天钧实在受不了师弟的口无遮拦,赶紧抓起两只虾堵住他的嘴。

“这位同学,该怎么称呼?”顾天钧温和地问。

“……魏翛。”眼镜女怯怯地回答。

“胃消?你胃动力不足吗?”

宁致远的冷笑话让眼前的一大盘小龙虾都失去了辣味,还是魏翛主动打破了冷场局面,“接、接下去你们准备怎么办?”

“关你鸟事!”

“关于螳螂精的事……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你如果真想帮忙,就忘掉今晚所有的事,滚回家睡觉!”

宁致远朝魏翛飞了无数个白眼,可即使如此也无法挡住她眼中期待的光芒。

“怎么,你是不是想跟着我们修行炼法,然后自己也威风一把?”顾天钧一语道破。

看着魏翛愣神的样子,顾天钧就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他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就出山闯荡江湖,抱有“学习法术为所欲为”这种想法的人已经多到令他麻木了。

“修真是讲天赋的。你这种人,不开口光看脸也知道是个智商情商双低,在学校混不开所以把生活希望寄托在装神弄鬼上面的投机分子!”宁致远辛辣补刀。

“不不不~!”魏翛急忙摆手。

“我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初二时我还会幻想自己是哪个故事里的炫酷主角,现在升到高二也就醒悟了。永远只有配角命的人只有跟对主角才能沾点光,比如像你这种,不开口光看脸也知道是个自带光环天赋异禀的主角命!”

“嗯,这话倒中听。”宁致远的嘴角微微上扬。

魏翛一看有戏,赶紧添柴加火:

“你一定是就读于哈利波特他们旁边那个马勒隔壁修真学院,在学院里就是佼佼者,招手就有一帮小弟过来舔脚,每天睡觉的时候都在自动挂机提升内力。”

“学院后山有座魔兽森林,你在那边捡到极品装备的几率比踩到狗屎的几率高99%,靠着橙级仙丹神器你分分钟仙法武功全满级,根本不用劳什子炼气筑基结丹元婴渡劫飞升!恶龙一拍一个死,仙女一推一个倒。”

“会有不是姓慕容、东方、南宫,就是姓西门、欧阳的极品美女集结起来成为你的翅膀,让你想飞哪里就飞哪里。最后你还会发现原来自己的身世是非同寻常尊贵无比,而那些虚伪的名门正教却极力想要隐瞒,但是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事实背后还有一个不可告人的故事!”

转眼间,她已经把宁致远之后的人生规划完毕了。

“为何……我听出了嘲讽的语气?”宁致远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回应。

“哈哈~你挺能侃的嘛!”这样一个连嚣张跋扈的师弟都会感到头痛的角色出现,乃是顾天钧喜闻乐见的。

“所以,你们真的不缺一个小小的仰慕者吗?我纯粹是抱着探究神秘事物的好奇之心,希望能跟着你们长长见识而已!我保证既不会缠着你们学法术,也绝不会跟别人透露你们的真实身份!”魏翛都快把嘴贴到宁致远脸上了。

“就算你到处宣扬这种事,怕的也不是我们,而是你。”宁致远眯缝起眼睛说道。

魏翛像乌龟一样缩回脖子,咽下口水。

顾天钧朝魏翛晃晃手指,“行了,我看得出你不是那种人。但是你必须要回答一个问题,我们才能判断是否接纳你。”

“一百个问题都没问题!!”

“请听题:你支持法海还是白素贞?”顾天钧问道。

“白素贞?那个白蛇精?”

对面的两人不再多说一句,只是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她。

“这个嘛……《白蛇传》的传说我也是从小听到大,其中的情节我认为有待商榷……”魏翛被盯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连这种问题你也要犹豫?”宁致远不耐烦地皱起眉头。

“当然,因为存在‘生殖隔离机制’嘛!”她认真地说。

“生殖隔离机制,什么鬼?”对于这个陌生的名词,两位道士面面相觑。

“意思是跨物种之间的交配无法产生后代。”

魏翛推了推眼镜,“人和蛇完全是差异巨大的两个物种,虽然蛇精能变成人的样子,可那只是幻术吧?喝了雄黄酒还不是打回原形!即使改变外形,遗传基因和染色体数目也是变不了的,这就决定了人和蛇就算滚了床单也无法生下后代。所以我认为,志怪故事中所谓的人妖混血儿根本不存在!啊,不是指那种‘人妖’啦,你们懂!”

顾天钧点头赞同,“实际上,你说的一点没错。虽然这个世界上确实存在妖魔鬼怪,但并不等同于志怪小说中的人妖混血儿也存在。找个女妖生儿子不过是那些文人墨客一厢情愿的幻想。”

“啧,你扯什么犊子?再不答题我们走人了!”理论派的顾天钧跟着魏翛一块歪楼了,所幸宁致远这个行动派还记得主题。

“那个那个~~我只是想证明,《白蛇传》根本是古代穷书生们不切实际的意淫!女妖精各个重情重义,道士和尚各个不解风情,这种春秋笔法谈何客观?因此,我拒绝用一个情绪化的幻想故事来证明自己的立场!顺带一提,我把这些女妖女鬼倒贴穷逼书生的故事统统归结为‘想得美’系列!”

“哈哈哈~!”宁致远不禁抚掌大笑,“想得美?有点意思!你简直是十二指肠长在脑子里还得了溃疡啊!留着你,以后给我们说说段子逗逗乐子也不错!”

“为何……我听出了嘲讽的语气?”魏翛完全高兴不起来。

顾天钧见师弟都这么说了,也只有默认。可这并不代表他全盘接纳了魏翛。方才的回答,令他心中生出一个小疙瘩。

但愿是我想太多了……很快他自我安慰道。五

“高上神霄,去地百万。”

魏翛原以为“神霄派”不过是宁致远信口胡诌的名字,没想到还真让她查到了不少相关资料。

神霄派乃是道教符箓三宗(天师道、上清派、灵宝派)分衍的支派之一,创始人为北宋末年的道士王文卿。“神霄”指的是九重天最高的一重,派名有尊贵高远之意。门下弟子主要修习“五雷正法”,此法讲究天人合一,五行相通。据说修炼至高境界者,能召来雷神下界,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神霄派在南宋至元明时期较为兴盛,之后日渐式微。由于时代变革,如今只剩零星门人还在坚持传道,低调行走江湖。高调点的,都是骗子。

据顾天钧所说,两年前他们的师父灵厄道人在一次捉妖后失踪,经过多方查找,大致判定师父最后出现的地点在望江市。

为方便打探师父的下落,两人便搬到这座城市定居。当然,他们的本职工作还是斩妖除魔,求仙问道。与螳螂精的那场惊险厮杀,不过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当人或动物不想一辈子拘泥于这个身份时,人就想成仙,动物就想化妖。

然而知识结构何其庞大,仙法系统何其繁杂,修行之路何其漫长,绝非寿不过百年的血肉之躯能全数涉猎的。首先要与天命抗争,违逆强大的自然法则渡过不死这一关口。经过天生、天养、天杀一系列考验,才能虹化飞升,位列仙班。

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妖精们也深谙隐世之道,化成人形混迹在市井之中并非什么新鲜事。但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物类反常本就是不祥之兆,会对寻常百姓的安全造成严重威胁,这就全靠道士们在暗中清理了。

魏翛很荣幸能结识宁致远和顾天钧这两位“中隐”,在得到登门拜访的允许时简直喜不自胜。可惜她太高估自己在宁致远心中的位置了,成为“正义的伙伴”她还远不够格呢——

“打扫卫生?你特意叫我大老远跑过来就是为了打扫卫生?你当我是钟点工啊!”魏翛这才明白宁致远喊自己上门的真实目的。

“爱干就干,不干就滚,不要打扰我飞升。”宁致远的语气不容置喙。

魏翛眼珠一转,“那你们有没有一贴就能清洁溜溜的符咒什么的?”

“要真有那种符咒,我们早就开个保洁公司坐着数钱了!”宁致远打消了她的幻想。

“想要拥有强大的力量,必须遵守严苛的清规戒律。我们只能在斩妖除魔时动用法力,绝不能利己私用,更不能对别人使用。”顾天钧进一步解释道。

魏翛知道再争辩下去亏的也只有自己,于是识趣地拿起抹布扫帚开始干活。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是个勤劳淳朴的人。比如,她愿意徒手清洗宽大的龙领经衣和厚重的步罡毯,却拒绝顺手搓一件T恤;她陶醉地擦拭着堆成小山的法印、令牌、山海镇,却对客厅沙发上两尺厚的灰尘视而不见;她自费为呆鸡买来鲜肉喂食,却在宁致远让她帮忙叫外卖时表现地不情不愿……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顾天钧得出结论:魏翛的勤劳与热情都是选择性的,只针对“稀奇”、“罕见”的对象。如果自己和师弟只是两个普通学生,那么——

魏翛还会用现在这样的态度对待他们吗?

食猿雕“呆鸡”在魏翛心中的稀有物排行榜上高居榜首。呆鸡那双犀利的蓝灰色眼睛,华贵的柳叶状冠羽,简直把她迷得神魂颠倒,恨不得一放学就冲过来给它喂食和铲屎。大约是因为性别为公,异性相吸,呆鸡对她不光没有敌意,还表现出了少见的平和态度。

按理说,她这么体贴自己的爱鸟,宁致远应该高兴才对。结果他反倒更恼火了,因为魏翛这个外行人总是投喂呆鸡过多的食物,这可犯了驯鹰大忌。

“你再敢多喂它一块肉,我就剁了你的狗爪!”在第十次警告无效后,宁致远觉得只有跟她好好解释一番,才能堵上那张不停嚷着“虐待保护动物”的嘴。

呆鸡一直是他们捉妖时的得力帮手。既能用于探测妖物的方位,也能辅助战斗。而鹰在半饥饿状态时感官最为灵敏,杀性也能随时爆发,所以不能把鹰喂得太饱。

“呆鸡这么通人性,莫非它也会什么道法?”魏翛问。

“不,有道行的人和妖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气息。呆鸡只是凡鸟,所以在跟踪时很难被妖物察觉。之所以听话,都是靠我和师兄亲手熬出来的。”宁致远说这话时语气颇为得意。

“熬?放进锅里熬?!”魏翛一脸惊诧。

“哼,孤陋寡闻了吧?”宁致远嗤笑一声,“‘熬鹰’是行话,指的是种从游牧民族那里传来的驯鹰方法。”

鹰高傲的天性注定了它们极难被驯服,但是这份高傲在万物之长面前,只能选择臣服。古今中外,人类能把各种拷问刑罚玩出花来,对付区区鹰雀更不在话下。

熬鹰,就是通过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折磨来摧毁鹰的自尊,逼着它屈服为人类的狩猎工具。

野鹰在落网的那一刻起,就是噩梦的开始。

猎户将鹰拴在一根粗麻绳上,不给吃不给喝,还要昼夜不停地摇晃麻绳,让鹰站立不稳,时刻保持紧张的状态,不给它留分秒休息的空档。

这般折磨下来,即便百炼钢也会成绕指柔。在鹰面前只有两条路可选,要么屈服,要么去死。只有在无限逼近死亡的时刻,它才会将自尊和傲气抛到九霄云外。当鹰的体力耗尽,饿得奄奄一息跌落在地,任人抚摸都不作反抗之时,才算熬成了。

整个过程可谓九死一生,稍有差池鹰就会被熬死,能够顺利活下来的鹰,不知该说是坚强,还是服软?

“呆鸡……竟然吃过那么多苦头!”魏翛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都市儿童,在知晓如此残酷的真相后,内心受到了极大冲击。所以宁致远给鹰取了“呆鸡”这种名字,也是为了彻底击溃它的自尊心吗?

“哼,我这个负责熬鹰的人吃的苦头可一点都不比它少!”宁致远很不满意魏翛的这种反应。虽然他对当年熬鹰的经历不堪回首,但是求仁得仁,看着一头威武巨鹰像条狗一样对自己言听计从,这种成就感简直千金难换!

“总觉得这是犯法的……”魏翛低头嗫嚅道。

“你活腻了?”宁致远眼中寒芒一闪。

“没没没!我哪敢管啊,你们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魏翛说的话总让人分不清到底是夸还是嘲。

不远处,顾天钧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些担忧:照这样发展下去,宁师弟会不会跟魏翛发生一些什么?总之无论是单相思还是两情相悦,男女纠葛都会成为除魔卫道之路上的阻碍。

——不过他的担心没多久就被打消了,因为一件更超乎预料的麻烦事在等着他们。

一个月后,含象鉴再次感受到妖气波动,源头来自城郊的山林。但是这次,宁致远他们却选择了按兵不动。因为含象鉴所发出的震颤强度远超寻常,根本不是那只修为尚浅的小螳螂精能喷薄出的妖气。

作为道士,即使面对刀山火海,捉妖之事也责无旁贷。

只是这次出击,需要准备得更充分一些。顾天钧依照过去的实战经验,预设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状况,并相应找出了能化解状况的法器。法尺法印帝钟圭简雄黄……哦,登山用品也不能忘,帐篷水壶医疗包压缩饼干……东西太多了怎么办?

没关系,留着魏翛是干嘛用的?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装备万全的三人朝深山进发。为首的宁致远手托巨鹰,闲庭信步,宛如出门游猎的翩翩公子。走在中间的顾天钧,时不时勘定方位调整路线,好像一个勘测专家。而队伍最后,是他们的免费钟点工魏翛,背着小山一样高的登山包,亦步亦趋。

装备虽然重了点,可一想到能近距离观摩活的道士捉活的妖精,魏翛的雀跃之心便化作蓬勃动力。可这一路上除了树枝灌木,再无其他。别说妖精了,连只野兔都没看到,新鲜感很快就被乏味取代。

直到夕阳西下都没有任何发现,虽然中途休息过两次,魏翛依然累得直翻白眼。顾天钧估计再下去要出人命了,赶紧宣布停下扎营。

刚缓口气,他们就听见了一串稚嫩的呼救声。

宁致远和顾天钧警觉地拔出法器,紧盯着呼救声传来的方向。只见灌木丛一阵抖动,钻出一个哭哭啼啼的绿衣小男孩。

“呜呜~!大哥哥,快来救救我姐姐!”

小男孩约莫十岁,浑身脏兮兮,圆圆的小脸上涕泪横流。

顾天钧和宁致远交换了下眼色,随后收起法器。

“别哭别哭,你姐姐怎么啦?”顾天钧和颜悦色道。

“我们跟家里人走散了,姐姐扭伤了脚……呜……”小男孩扁着嘴,委屈的小模样着实惹人怜爱。

“那赶紧带我们去看看!”

顾天钧招呼魏翛拿上背包,三人由小男孩带路,穿过一片灌木丛。远远看到一个绿衣小女孩,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低头啜泣。

小男孩欣喜地跑到小女孩身边,告诉姐姐自己搬来了救兵,女孩登时破涕为笑。走近一看,这两个孩子有着同样细巧的五官,剪着正好相对的斜刘海,真是好一对粉雕玉琢的双胞胎!

“天一黑山里更不安全。你们快跟我们下山吧!”顾天钧朝双子招了招手。

“可是可是~~姐姐走不了路呀!”小男孩走到顾天钧面前,拽住他的衣摆说。

小女孩和宁致远对视两秒,然后朝他张开双臂,嗲声嗲气地说:“大哥哥,要抱抱~”

“好好好,来!”素来嚣张跋扈的宁致远此刻却像吃错药那般,一秒化身温柔大哥哥,俯下身准备抱起小女孩。

“……喂喂喂!”一直沉默不语的魏翛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们是偷看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剧本么?”她上前两步,挡在宁致远和小女孩中间。

“你什么意思?”宁致远脸一黑。

“呵呵,你不是吃醋了吧?”顾天钧急忙打圆场。

“在深山老林里莫名其妙碰到这么一对双胞胎小孩,不是撞鬼就是碰瓷!‘居心叵测’这四个字简直大写在他们脸上呐!她让你抱你就乖乖听话,这是跟着剧本走还是吃了蒙汗药?!”魏翛急得用手不停在宁致远眼前左右晃动,似乎认定他已经被催眠了。

“蠢货!这种时候你抖什么机灵!!”此行为换来宁致远一声怒喝。

在看不见的角度,刚才还楚楚可怜的小女孩突然猛一甩手。一道劲风擦过魏翛的耳畔,只听“锵”一声脆响,宁致远已经用师刀上的铜环挡住了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这是根由寒冰凝结成的锥刺,差几毫米就要贯穿他的琵琶骨。

而拽着顾天钧衣摆的小男孩也朝他削出两块锐利的石片,幸亏顾天钧事先在衣兜里藏着一根钢质法尺,勉强挡下了石片。

双子见偷袭不成,一个后空翻跟两人拉开了距离。此番惊心动魄的刺杀,仅发生在转瞬间。

小女孩瞥了魏翛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碍事。”

“哼,我第一次跟妖精有了共鸣。”宁致远也白了魏翛一眼,“碍事!”

魏翛看着“小女孩”那张表面稚嫩,实则包藏杀心的脸庞,不禁后背发凉。这时她才感到左耳畔黏黏糊糊,一摸满手的血,原来是被冰刺带出的劲气擦破了皮。

双子互一击掌,朗声念道:

“上法圆天,下法方地!

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一把状如满月的武器竟被凭空召唤了出来。两人各执一边把手,往左右方向使力,只听一声令人胆寒的铮鸣,“满月”被拆成了两瓣“新月”。

新月刀面上雕有精致的藤蔓花纹,还刻着一条引血槽,巧妙地结合了杀戮与优雅两种元素。这副极具美感的弧形双刀,显然是为双子量身打造。

顾天钧一把将魏翛推远,摆好迎战架势。宁致远吹响鹰哨,召唤正在自由猎食的呆鸡前来助阵。

双子再次发动进攻,倚仗体型优势,动作迅捷又不失狠辣。他们身经百战,刚过两招就判断出顾天钧偏重法术,体术方面不如宁致远。于是采取逐个击破方式,专心对付顾天钧一个,对宁致远的攻击则是能躲就躲。

弧刀的攻势交织成网,顾天钧疲于防御雨点般袭来的劈刺,毫无还手之力。宁致远欲为师兄解围,可每一招都会被虚晃错开。呆鸡也不知如何突破刀网,只能不断振翅悬停在半空。

只听一声脆响,顾天钧手中的法尺被男孩劈成两段,女孩趁机反手一刀补上。手起刀落,顾天钧却毫发无伤,原来这刀不知为何竟劈在了呆鸡的翅膀上!也亏得呆鸡体形健壮,否则早被刀风撕成了碎片。

鹰血喷溅开来,双子一惊,矮身回避。就是凭这一点点的破绽,顾天钧成功反扑。他捏碎了一个盛满雄黄粉的小药瓶,朝双子劈头洒去。

掺杂着至阳鹰血的雄黄粉,将他们的衣服烧出好些破洞。双子吃了大亏,随即飞身纵跃,遁入茫茫林海。

“他、他们是什么东西?”魏翛战战兢兢地问。平生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大场面,她只觉得气血翻涌,胸臆激荡。

“两条蛇精,用雄黄攻击效果拔群。”顾天钧答道。

“那他们算是被打跑了吗?”

“看这架势,他们不是去布阵,就是去搬救兵了。刚才不过是前哨战,今天非得有一方头点地不可……”顾天钧心有余悸地说。

“就说那对双胞胎有古怪,你们刚才不会是被妖法迷了眼吧……”

“你还有脸说!!”宁致远怒喝道,“要不是因为你打乱了计划,我早用蛇皮绳捆住那个小贱人了!”

原来在小男孩还没出现前,宁致远他们就感知到了强烈的妖气。他们一直在配合双子演戏,其实两方人都心知肚明。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只待接触到对方身体的那一刻分出胜负。可惜魏翛自以为看穿了一切,鲁莽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所以遭到了道士和妖精一致的鄙视。

“对不起对不起!我、我不知道!”魏翛忙不迭道歉。

“都怪你!全赖你!!”宁致远恼羞成怒的样子,仿佛没有魏翛就能稳操胜券一般。

“唉……你啊!”顾天钧摇摇头。

魏翛看着顾天钧,回想起刚才的一个细节:女孩的弧刀之所以没有砍在顾天钧身上,是因为他在电光石火间扯过飞在半空的呆鸡来挡刀。为求自保虽然可以理解,但是这种行为实在说不上光彩,和顾天钧一贯树立的形象严重不符。当然,她并没有指责他的资格。

“呆鸡怎么样了?!”这才是魏翛眼下最关心的问题。

呆鸡躺在一片血泊中,痛得脚爪蜷成一团,鸟喙无声地上下开合。

“伤势很棘手,刚才那一刀废了它的翅膀,能留下半条命已是奇迹……”顾天钧单腿跪地,仔细查看呆鸡的伤口。

“那、那你们有没有一贴就能治愈伤口的符咒什么的?”魏翛看着呆鸡血肉模糊的翅膀,脸色煞白。

“要真有那种符咒,我们早就开个医馆坐着数钱了!”宁致远打消了她的幻想。

顾天钧从地上缓缓站起身,退开几步。“宁师弟,那就像上次一样吧……”他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明白,我来处理。”

师兄弟二人心有灵犀,可在场还有一个人,始终,处于状况外。

“总、总之我先帮它止血!绷带……绷带……”魏翛心急火燎地翻着包。

“没用了!”宁致远一把将她拦住。

“什么意思?”魏翛问。

“没听懂吗?它的尺骨和桡骨全部碎成片了,这就意味着即使伤口愈合之后它也不能飞了。永远不能!”

“是啊,那又怎样?”魏翛反问。

“一只永远不能飞翔的老鹰,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是啊,那又怎样?”魏翛继续反问。

“你……!”

宁致远和魏翛都在用觉得对方不可理喻的眼神瞪视着彼此。

“鹰是苍穹之上最高傲的灵魂,它决不会允许自己只能像鸡一样在地上踱步的。我们会用最没痛苦的方式让它解脱,我知道你一个女孩子会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万物都得遵循残酷的自然法则……”顾天钧用尽量温和的语气劝诱道。

“自然法则?解脱?”魏翛哑然失笑,“你们用非自然的方法把一只高傲的鹰熬成了打怪工具,现在却又把自然法则挂在了嘴边,你逗谁呢?”

顾天钧一时语塞,魏翛会说出什么他向来无法预料。

“倒不如直说吧,你们不就是——不想在一只失去价值的动物身上浪费精力和金钱吗?”魏翛说这句话时的表情,仿佛正在徒手撕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闭嘴!!”宁致远的忍耐终于突破临界点,他歇斯底里地大吼,“滚开!别在道士面前装什么圣母玛利亚!”

魏翛张开双臂将呆鸡护在身后,滑稽的样子颇像只炸毛的老母鸡。她看着面前那两人,用质疑却又笃定的语气说道:“看你们的样子,似乎不止一次做过这种事了,对吗?”

回答她的是一阵沉默。

“哈、哈哈。”魏翛干笑两声,“它们都亲口对你说过自己想死吗?它们都求着你帮自己‘解脱’了吗?你们是不是特喜欢陶醉在这种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里啊?”

反倒是宁致远崩不住了,“师兄,走!没时间磨蹭了!”他猛地转身,避开了魏翛的视线。“反正这种废物办不成什么大事,只能跟别的废物一起过家家!”

顾天钧连看都懒得看魏翛一眼,忧心忡忡地跟着师弟走了。那对双子,无疑是他们迄今为止遇到的最强对手。能活下来已属侥幸,若不快点下山,一旦双子搬来救兵,他们更加死路一条。

魏翛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又寒毛倒竖。方才宁致远看她的眼神,是真真切切动了杀心!说实在只要他愿意,把自己和呆鸡一块剁了再抛尸荒野也是不费吹灰之力。反正现在整片山头都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气息,不出点大事还真对不起这个氛围营造。

突然,一束闪耀的白光呼啸升起,将夕阳割裂成两半。

这是在向众人宣告:你们走不了了!

十一

所有人的视线都被这束白光吸引,只见它烟火般当空炸裂,随之而来的,是暴雨般倾泻而下的冰晶箭矢。

没走多远的宁致远和顾天钧立刻滑入山道旁的斜坡,借助地形躲避。魏翛则本能地抱头扑倒,把身体横在呆鸡上方。闭目等死了半天,死亡却没有如期而至。她发现防御似乎是多余的,因为这些冰箭并不伤人。虽然密集,却没有一支给自己造成了实际伤害。

“箭不伤人,是幻术!”顾天钧也发现了。

批量发射大规模的杀伤性箭幕,需要消耗极大的法力。而幻术则像开了复制黏贴功能,让攻击对象忙于躲避,自乱阵脚,仅仅起到威慑作用而已。

就在两人自以为看穿真相,意志松懈的一刹那,突然被两支隐匿的真箭击中了!

真箭分别贯穿了宁致远和顾天钧的肩膀,箭头状如莲花,牢牢地嵌进了肉里。见目标被捕获,幻象箭雨随之停歇。

这还没完,箭的末端好像系着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把那两人从藏身之地拽了出来,一直拖曳到山道上才停止。这番折腾,把两人痛得呲牙咧嘴。

从交错的树木中,几个人影款款走来。领头的是个高挑的蓝发女子,手持一把晶莹剔透的冰弓。

她那头奇异的蓝色长发闪烁着点点星光,看起来就像某种海水鱼绚丽的鳞片。跟在女子身后的两个矮小身影,正是之前那对双子!他们身上不见了烧坏的衣服,而是和蓝发女子一样,穿着仿佛用鲛绡翎羽织成的轻裾罗衣。

在场三人的表情凝固了,并非是见到卷土重来的双子,而是被蓝发女子的容貌所震撼。若是把她的及地长发比喻为波光粼粼的海面,那她的面容就像海面上皎洁的明月。这种简直无法描摹的美丽——一看就不是人类!

然而顾天钧用尽最大的心力,也无法观测到这个蓝发女子究竟是什么东西所化。显然,她是高于双子蛇精的存在。

蓝发女子注意到顾天钧的无礼窥伺,于是像弹琴一样拨了下银色弓弦。冰箭共鸣震荡,不断搅动着伤口,刚直起身的两人又痛得半跪在地。

十二

“何方妖孽,报、报上名来……!”面对压倒性的力量,宁致远有气无力地说道。

“肃静!妖类生命安全保障联合会,灵族司法执刑组最高执刑官——嘉兰殿下驾临。”双子朗声通报。

“什么鬼东西?!”宁致远一脸莫名其妙。

“我也嫌前缀太长了。所以你们可以沿用之前那些道士和驱魔人对我们的别称:‘狩人’,狩猎人类的妖精。”被称作“嘉兰殿下”的蓝发女子不紧不慢地说道,声音冷冽如极北浮冰。

“神霄派弟子顾天钧、宁致远——”双子竟然报出了他们的名字,仿佛认识他们已久,“现以恶意残杀妖类的罪名,将你们二人正式拘捕。立刻缴械投降,否则我们将继续动用武力。没有异议的话请将双手举高!”

罪名?拘捕?投降?明明是很常见的词语,宁致远和顾天钧却一时无法消化。

确切来说,是他们被极强的“错置感”所冲击:一直被道士当做狩猎对象的妖精,突然翻身做主,开始装模作样地审判起道士来了。这般阴阳失序,黑白颠倒,难不成预示着末日前兆?

“呸!装神弄鬼,沐猴而冠!!”宁致远朝他们射出两道灵符。

灵符被双子的弧刀轻松挡下,留下一地碎纸。

“墨律、秋荼,动手。”嘉兰下令。

双子互相击掌,宁致远和顾天钧身下的地面突然显出两个法阵,阵中窜出数根灵蛇般的锁链,将两人死死捆住。

“秋荼,那个人是否涉案?”嘉兰把脸转向不远处的魏翛。

“虽然此人身上探测不到任何灵力,但是否涉及屠杀妖类还需深入调查。”双子中的女孩如实回答。

“等等!”魏翛决定先发制人,“我没脸说自己完全置身事外,但是这里有个无辜

的非人类!”

“谁都可以!拜托救救这只鹰,再拖一分钟它就要死了!”她指着血泊中的呆鸡大声强调道。

看起来挺大义凛然的,不过有点狡猾呢。

“我来吧,那一刀是我砍的。”秋荼一个空翻落到魏翛面前。

她把手放在呆鸡的伤口上,默念了几句咒语。光芒闪过,分离的骨肉神奇地愈合成一道肉粉色的伤疤。呆鸡可算保住了小命,它虚弱地扑腾了两下翅膀,又软倒在魏翛怀里。

“我不伤局外人,可惜被‘孤光’斩断的肢体无法完全复原。”秋荼简短地解释。

“……我懂了。”魏翛垂下头,抚摸呆鸡凌乱的羽翼。

“别去听信妖孽的话!她向你示好不过是为了利用你!”顾天钧动弹不得,尽力别过脑袋喊道。

“我有什么可利用的?我又不能替你挡刀!”魏翛没好气地说。

顾天钧听罢冷哼一声,宁致远又补上一句“贱人”。

“哦?看来你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秋荼隔岸观火道。

魏翛尴尬地笑笑,随即飞快地在脑中梳理当前状况:宁致远和顾天钧行走江湖多年,斩妖除魔,手上欠下不少血债。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不是他们,而是一支冰箭就能让他们毫无招架之力的狩人。

道士代表了人类的利益(存疑),而狩人代表了妖精的利益。作为一个路人甲,这种时候她应该选择:

站在道士这边?

站在狩人这边?

保持中立,互不相帮?

还是走绥靖路线?对道士说“你们杀妖也别太过分了嘛,赶紧自罚三杯,认个错”;对狩人说“道士们都知道错了,你们也别太较真了嘛,他们下次就不敢啦”。

“是你!”宁致远一声低呼,打断了魏翛的思绪。

一个月前那只被削断了后足的小螳螂精,此刻正站在宁致远和顾天钧的面前。

“呵呵,得见故人。”顾天钧苦笑道。看来师弟的推测一点没错,小螳螂精在逃跑后还真去搬救兵了。只是没料到,它的后台这么硬!

“怎么,我们也是故人啊。”双子中的男孩“墨律”突然说道。

“你们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秋荼冰冷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宁致远和顾天钧开始在脑海中竭力搜索过去的除妖经历,看看有没得罪过这么一对双子。

“你、你们……那条蛇精?!”宁致远蓦然醒悟过来。大约五年前在师父的协助下,他和师兄联手杀了一条“美得巧夺天工”的蛇精,那是他们拿下的“第一滴血”。

这下可热闹了,新仇旧恨齐聚一堂!

十三

“来找我们报仇的么?她是你们的娘亲?”

顾天钧想起那条蛇精曾经苦苦哀求他们许久,说自己一心求道人畜无害,还愿意献出自己的内丹只求苟活。那副梨花带雨的可怜模样连师父都有些心软。

然而这种近似贿赂的行为反倒大大激怒了当时只有12岁的宁致远。在他看来“斩妖除魔”是一份非常高尚的事业,唯有不求回报,且不以妖精的善恶美丑为动摇,才能称之为“高尚”。

为了“回报”这条玷污了他们崇高理想的长虫,她成了师兄弟二人训练武术与道术的活靶子……具体过程记不清了,反正最后地上只留下一滩模糊的血肉。

“她是我们的族姐。相依为命数载,如师如母!”墨律短短的两句话,咽下了不知多少血与泪。

“哼,可惜没有斩草除根,把小崽子一窝端了!”宁致远表示不屑。

“你!!”秋荼怒极拔刀。

“够了,按规矩办事。”嘉兰抬手制止。

顾天钧突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难道师父灵厄道人的失踪,是被这些狩人……?!但是他并不打算立即求证,因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当务之急是设法脱困,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拷问这帮妖孽……他飞快思索着,随后把视线定格在了魏翛身上。

秋荼深吸一口气平复情绪,然后对小螳螂说道:“请证人上前确认,这两个道士是否为杀害你母亲的凶手?”

小螳螂看了看趴伏在地的两人,口器蠕动了两下。

“证人已确认。”

小螳螂又一瘸一拐地朝魏翛走去,歪着脑袋瞅了瞅她。

“你要……干嘛?”魏翛有点慌。

秋荼看着小螳螂的口器,为她翻译道:“它仅仅是向你表达一下感谢,那天多亏了你它才能逃命。恩是恩,仇归仇。”

“啊?我也算?”魏翛不禁感到惭愧,因为那天她真的只是碰巧路过而已。

“嘁,又一次证明了苍蝇和垃圾之间果然惺惺相惜!”宁致远觉得眼前这一幕简直令他作呕。

魏翛瞥了他一眼,“我这个苍蝇,或者垃圾,反正也不是很懂你们这种伟光正见妖就杀的心路历程。”

“你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斩妖伏魔,为民除害,不是天经地义的事么!”宁致远呵斥道。

“哦。也就是说,仅仅因为它们是妖,所以你们就要杀。”魏翛这种平静的表情和平静的语气,其实更能让人牙痒痒。

“哈,哈哈哈!!”顾天钧突然仰天大笑,明白了,他全明白了。“要怪只怪我当初认人不清!你这种连回答‘支持白素贞还是法海’这么简单的问题都要东拉西扯搅混水的人,本身就是个隐患!”

“嗯,我想也是,以顾师兄的头脑肯定早就发现了。”魏翛非常爽快地承认了,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为了接近我们这两个‘活的会动的道士’,还真是辛苦你演戏了啊!你不会就是妖精派来的内鬼吧?!”顾天钧回忆起那天夜宵摊上谈话的种种细节,恨不得穿越回一个月前抽自己几个耳光。

“好奇又不犯法,再说也没哪条法规定了人一定要帮人,人一定要杀妖。”魏翛大言不惭。

“无知无耻!!”宁致远破口大骂。

“你对人与妖之间的血腥斗争根本一无所知,表面上只看到我们杀妖,却没看到妖是多么残忍地杀人!觉得自己站在看似弱势的一方就是掌握了真理,众人皆醉你独醒吗?作为平民你一直在享受着我们道士的暗中庇佑,现在倒是长能耐了,学会反咬吕洞宾一口邀功了!”

“这位道士,醒醒好吗?大清国已经亡了!哪来那么多血海深仇前朝遗恨,你们给自己加戏的时候问过街坊邻居没有?武功那么强上街抓小偷不好么?”魏翛一脸“我都替你们尴尬”的表情说道。

“防微杜渐,忧在未萌!妖孽横行的危害岂是你这种井底之蛙可以想象的!不掌握武力又拿什么来行使正义,靠打嘴炮么?我们一身浩然正气,一腔碧血丹心又不是用来喂你这条狗的!”宁致远大义凛然道。

“我都快不认识‘正义’这个词了,你直接说自己是‘快乐杀人’,啊不,‘快乐杀妖’不就得了?”

从这个眼镜女口中又蹦出个陌生词语,宁致远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快乐”会和“杀人”联系在一起?

而一直冷漠旁观的嘉兰却微挑了下眉毛。

魏翛贴心地解释道:“大部分人杀人是为了报复或者满足物欲,而快乐杀人者则纯粹是为了从杀戮中得到快感,光是碎尸抛尸就足以令他们爽翻天了。而且很多快乐杀人者小时候都有虐杀小动物的经历……咦?可不就是你们嘛!一天不见血就浑身难受,但是杀人犯法,所以就用杀妖来代替,顺便还能捞个好名声。”

十四

宁致远口中发出含混不清近似野兽的咆哮声,如果不是被链子紧紧拴着,他铁定会冲上去撕烂魏翛那张无耻嘴脸。

而今天魏翛之所以敢说这么多话,并不是出于“直率”或是“顿悟”,她的分析结论早在和这两个道士相处的一个月里就得出了——

仅仅是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宁致远和顾天钧揍不到自己而已。

“行,老子今天认栽!反正你们这帮妖孽如此倒行逆施,就算将来没有引来高人联手围剿,老天也会替我收了你们!”宁致远喘着粗气,用吼得有些嘶哑的嗓子说道,“不过我奉劝某墙头草软脚虾一句,人与妖水火不容,你以为现在给妖精舔脚就能落个好下场?先想想到时候让谁给你收尸吧!”

当然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魏翛明显底气不足地望向嘉兰。“呃,我相信你们……”

“确实有妖精会杀人,我并不否认,也没必要否认。”嘉兰看都不看魏翛一眼,毫不留情地答道。

“哈哈哈哈!!苍天饶过谁!”宁致远解恨地大笑。

“但是妖类杀死人类的量刑并不是用死刑来偿还的。就像你们人类的法律一样。因为杀妖的人远远多于杀人的妖,所以我们才会成立狩人这个组织。我这一路走来,见得最多的还是你们人类自相残杀,真是天生万物与人,人无一物与天。”

“人类之间的行为自有法律约束,轮不到妖孽来操心!”说这话时,宁致远带着莫名的优越感。

“是啊,人类有人类的法律。妖类也有妖类的法律。所以,谁给你们通过了法律定谳?谁赋予了你们擅自审判妖类的资格?”嘉兰反诘。

“——是不加约束的暴力。”

魏翛在心中默默接话。就像他们觉得呆鸡没有用处,就该判它死刑一样。

呆鸡本身的意愿并不重要,只因为它不具备反抗的力量,所以命也不在它自己手里。然而鸡在草丛里捉虫,和鹰在苍穹中翱翔,除了人类强加的意志,实质没有任何区别。就算老鹰像只草鸡一样在地上刨土,也轮不到人来指手画脚。

两个道士似乎被噎得无话可说,双双垂下头去不再作声。

于是双子上前,准备押送他们离去。可当墨律接触到顾天钧身上的锁链时,却一声惊呼——

“糟糕,他跑了!”

十五

顾天钧的身体分明被重重锁链拴着,为什么要说他跑了?

因为他跑的是元神,而不是肉身。神霄派的修炼之法讲求的就是超脱肉身,以信念感召神明。此谓之“以我元命之神召彼虚无之神,以我本身之气合彼虚无之气。”

这是破釜沉舟的一步险棋。虽然他根骨绝佳,年纪轻轻就领悟了元神出窍这么高深的术法。可现在肉身落在了狩人手里,一旦肉身被毁,元神就会在七天之后溃散。神形俱灭,永不超生。

顾天钧半透明的元神浮在空中,高唱咒文:

“我即雷神,雷神即我。

随我所应,应无不可!”

刹时间风起云涌,天地变色。宁致远的四周泛起团团紫气,电火交错间,锁链被尽数震碎。他从地上激跃而起,在数道闪电的掩护下突破了双子弧刀的封锁,跳到山顶的一棵高耸树冠上。

宁致远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魏翛,“你们,一个都别想跑!”他一把捏碎右肩的冰箭狠狠说道,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迸发杀意。

魏翛打了个哆嗦,顾天钧不但对师弟的性格了如指掌,顺便把她的性格也摸了个透。他一开始就是在找话头勾引宁致远和魏翛打嘴炮,为自己留出时间捣鬼。这不就是电视里“反派抓到主角之后不立刻干掉他非要不停瞎逼逼来龙去脉给主角留出时间逃跑反击”那种最惹人烦的套路吗?魏翛恨不得穿越回十分钟前狠狠抽自己几个耳光。

金之肃敛,无坚不摧。顾天钧所施展的正是五雷法中最高等级的“九天应元五雷正法”。术者召唤来道教传说中的雷部最高天神“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与自己的元神相融,我即雷神,雷神即我。

然而驱动如此强大的法术,每一秒都在消耗他的阳寿。就算之后能顺利夺回肉身,元神归位,顾天钧也是时日无多……宁致远明白师兄的孤注一掷,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唯有尽快打败狩人才对得起师兄的牺牲。

宁致远从内衫摸出一块由雷击木制成的令牌。雷击木能震慑妖物,而这块令牌选用的更是最顶级的泰山雷击木。他随身携带这块令牌多年,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的底牌,也是师父失踪前遗留给他们最有价值的一样法器。

他掐指念道:

“灭凶除邪,百鬼即悬。

神锋正法,皆如我言。

雷动九天,万妖俱灭!”

双子一见宁致远施法,急忙催动石片和冰刺想把他从树上击落。岂料石片和冰刺在距离他十几米远的地方就碎成了粉齑。

“攻击无效!他制造的灵障干扰了我们的元素组成!”秋荼汇报。

“竟然拥有这种品级的雷击木令牌!难怪我们之前一直探测不到这对师兄弟所在的确切位置!”墨律恍然大悟。

“无妨,很快他们师徒三人就会团聚了。”嘉兰淡然一笑,算是坐实了之前顾天钧的猜测。

电光游走,所有人都感到肌肤上传来刺痛感,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小螳螂,快躲起来!”魏翛赶紧招呼。谁知话音刚落,小螳螂精就从她眼前失去踪影。几秒钟后,她听见耳畔传来翅膀的鼓动声,一只碧绿的小东西停在了她的肩头。原来这只小螳螂精唯一会的妖法就是自如地变大变小,这也解释了为何一个月前它能瞬间从宁致远手下逃脱的原因。

十六

顾天钧的元神不断放大,把云层中所有穿梭的电流都吸入体内,一尊巍峨的雷巨人出现在众人眼前。所有人在他眼中都渺小如草芥,仿佛一根手指就能撼动大地。占据制高点的宁致远则是雷巨人的驾驭者,只见他抬手一指,巨人就跟着他做出相同动作,一道万钧雷霆朝众人暴击而来。

嘉兰射出一支冰箭,一生二,二生三,冰箭瞬间无限增殖,滂沱箭雨组成一道冰墙,将雷霆拦截在半空。一朵朵冰之焰火绽放开来,将肃杀的天空染上一层银霜。

“收起武器,转为防御!”

双子得令,手中光芒一闪,弧刀失去了踪影。

“看好顾天钧的肉身!”嘉兰继续指示,“只要肉身还在我们手上,宁致远就会有所忌惮。”

就算现在毁掉顾天钧的肉身,他的元神也不会立刻消散。倒不如善加利用,成为制约宁致远进攻的筹码。

狩人们各站一角,把魏翛、呆鸡还有顾天钧的肉身围在中心。

嘉兰张开双臂,念诵道:

“如矿出金,如铅出银。

流水息止,尘滓荡涤!”

飘荡在空中的水汽迅速凝聚成一个中空大水球,将众人包裹起来。

魏翛头皮一炸,用水来防御电击不是找死么?水是导电物质,这可是小学生都知道的常识!随即她发现,包裹着他们的水球竟然能完全隔绝雷电的攻击,众人暂无性命之忧。

水确实导电,但是蒸馏水、超纯水、去离子水则是绝缘体。而现在嘉兰生化出的水球,每一滴都比蒸馏水还要纯净百倍!此等高深的法力,饶是宁致远也不禁侧目。

嘉兰判断得不错,宁致远碍于师兄的肉身不敢贸然强攻。否则稍有不慎师兄就会变成一段焦炭,所以他只能采取较为保守的进攻方式。

宁致远从巨人身上提取出数道电流,一圈又一圈像蛇一样盘绕在水球外围,电流掀起大片尘土草屑,不断污染水质以瓦解防御。光维持水球的纯净度已是极大的消耗,嘉兰根本分不出多余的精力来反击。

然而魏翛并没有从狩人们身上感受到任何焦虑或紧张,反倒是一种克制——就怕用力过猛会把猎物弄死。

因为他们要的不是复仇,而是审判。

十七

虽然宁致远和顾天钧整天把“正义”挂在嘴边,但是所谓的正义与邪恶仅仅是由他们的主观意识来划分,不走任何法律流程,更没有第三方监督。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别说贪婪和恶意了,只要一个东西缺少制约,无论是善意还是正义,最后都会膨胀扭曲,背离初心。

显然,现在的宁致远和顾天钧已经膨胀得太过夸张了!

魏翛望着水球外的景象不禁感叹道:“徒手就能制造出灾难片特效,简直比妖精还妖精!他们到底还是人吗?!”

嘉兰听在心里,顺势接话:“即便未出娘胎就开始修炼,那两个少年也不过十六七年的修为。可现在的他们,却展现出了大部分道士穷尽一生都无法达到的强大力量。”

“你的意思是,他们有这么强的法力,是靠走捷径得来?”也就是开挂,魏翛心说。

“或者,用什么交换而来。”

“交换了他们的爱情吗?”

“要么是等价交换,要么是教条制约。你和他们认识多久了?不妨回想一下,他们在日常生活中有没什么特别的禁忌?”嘉兰循循善诱道。

给自己定下越是严苛的制约,就能换来越是强大的力量。嘉兰的话对魏翛产生了极大的启发:会是什么特别的禁忌?反正对于宁致远和顾天钧来说,不沾荤腥不近女色这种禁忌就太过低端了……

“想起来了!”魏翛一砸拳头,“顾天钧曾经对我说过,他们只能在斩妖除魔时动用法力,绝不能利己私用,更不能对别人使用!”

“反向思考一下:即便是十恶不赦的人类去攻击他们,他们也不能施以法术还击。甚至更严苛一些,无论是否使用法术,他们此生都不能伤害或杀死任何人类。否则将会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嘉兰说道。

此生都不能伤害或杀死任何人类?听起来似乎算不上什么严苛的制约,但越往深里想越觉得这是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万一只是无意中踩到了哪个路人的脚呢?万一妖怪附身在人类身上去攻击他们呢……?

魏翛先是恍然大悟,随即又一头冷汗,“呃,等下!所以你的结论是推我出去当肉盾吗?可他现在那副迫不及待想把我炸成烟花的架势,看起来根本不怕付出什么代价啊?是不是搞错了!”她搜肠刮肚地为自己争取生存机会。

“很简单,违反制约的恶果大多不会当场兑现。”嘉兰宽慰道,“但他们制造的法器运作起来却没那么弹性,因此我需要一个普通人类来做法术的缓冲媒介,借此骗过令牌。”

“这也行?”魏翛觉得自己的用途有点像伪装成普通文件的木马病毒。

“这样我的法术才能对他造成直接打击,否则……”

“来吧!不用解释太多,记住‘反派死于话多’的定律!”魏翛对自身定位倒是相当明确。

嘉兰斜了她一眼,转头吩咐双子:“等我收回防御罩时,你们两个就上去拖延宁致远的攻击!”

嘉兰抬手一拨,水球迅速扩张,把一直盘踞在外围的电流阻挡到安全距离。大水球撑到极限炸裂之后,她又立即制造出两个新的小水球,笼罩在墨律和秋荼身上。双子宛若游龙般交错跳跃,为嘉兰和魏翛抵挡狂暴肆虐的闪电。

“我需要一点你的血,涂在箭头上。”嘉兰夹着一支新凝结出的冰箭。

“行,别弄死我就得了!”魏翛非常爽快地把手指往箭头上蹭了蹭。

嘉兰把魏翛拉到面前,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朝半空一抹,一幅荧蓝线条构成的大法阵出现在她们面前。由于肢体接触,两人变得心意相通。魏翛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一篇咒文,逐字逐句都有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一开始就沉睡在她心底的深处那样。

嘉兰领着魏翛一起咏唱道:

“云浮渺渺,海山苍苍,

天涯霜雪霁霄寒,

超以象外寥长风!”

一支裹挟着强烈风暴的巨型冰箭从大法阵中射出,宁致远竭力挥动令牌抵挡,而令牌却对冰箭的来袭置若罔闻。因为咒文通过一个普通人类之口念出,妖气在魏翛的身体里得到了一层过滤。令牌更是由于箭头上的血液而误以为这是人类所发出的攻击,为保护主人不因违反制约而遭到反噬,于是自动解除了屏障——真是弄巧成拙!

宁致远赶紧操纵雷巨人抬手阻挡冰箭,没想到冰箭直接贯穿了它的手掌和半边脑袋。强劲的冲力将宁致远脚下的大树连根拔起,他整个人撞到了雷巨人的身上,衣服都被电得支离破碎。

这仅仅是第一波攻击,第二波攻击来自咒文的下半段:

“幽幽空碧,落落玄宗,

泛彼浩劫随枯荣,

浅深聚散返冥无!”

雷巨人的脚下掀起一个柱状涡旋,将他牢牢吸住动弹不得。接着,四个方向吹来了顺逆不同的冰风,像锁链般捆住了他的四肢。五股风力的方向全部相反,雷巨人顿时被撕成了碎块。

若用一种酷刑来形容这番景象,那就是“五马分尸”。

雷能粉碎万物,风却是它的克星。因为风没有实体,斩不断,砸不碎,无处不在。

“不——!!!”宁致远发出绝望的哀嚎。

这意味着顾天钧的元神也随之溃散,再难聚合,简直比死还惨。

“混蛋!你背叛了人类——!!!”宁致远朝魏翛竭尽全力地嘶吼。

魏翛落落大方地朝宁致远挥手致意道:“过奖过奖,一路走好——!”

双子再次释放锁链,捆住了从高空急速坠落的宁致远,避免了他摔成肉泥的结局。

十八

强烈的风暴持续了十多分钟才渐渐停息下来,尘埃落定,云散月现。

不可思议的是,山头上的大树除了宁致远攻击时所站立的那一株,其他都没受到风暴损毁,倒是被雷电焦了的树木和草丛比比皆是。大概这就是妖法和道法的本质区别吧。

魏翛沉浸在刚才的壮丽景象中,久久没回过神来。暴风闪电之后,空气总会显得格外清新。仰望着都市中许久未见的灿烂星空,她深吸一口气,只觉通体舒爽。

躲藏已久的小螳螂精从她的上衣兜帽里飞了出来,恢复成一人高的尺寸,伸了个可爱的懒腰。站在魏翛脚边的呆鸡看到它变大的样子,羽冠高耸,警惕地咧着嘴。

“今后这只小螳螂会跟随我们一起生活,我们的使馆里有很多和它一样遭遇的孩子。”嘉兰上前一步,巧妙地把呆鸡和小螳螂精隔开。

“这只食猿雕也可以一起来。”她朝呆鸡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不料呆鸡毫不领情,它全身羽毛炸起,发出威胁的低鸣,随时准备扑上去啄嘉兰。魏翛赶紧先一步把它按住。

“看来是拒绝了。”嘉兰并没有太惊讶。

“因为呆鸡之前被他们用很残忍的手段训练和洗脑,不帮着道士一起杀妖它就活不下去……抵触妖类的心理不是一两天就能消除的。”

说着说着,魏翛也觉得碰上了大问题。呆鸡这辈子算是告别飞翔了,肯定不可能回归自然,可要是和妖精一起生活,它们不打个你死我活才怪。

“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嘉兰说道。

“我……?”魏翛咽了口唾沫,总觉得与其说她是在“征求”,不如说是给自己下套。

“人与人之间也是天差地别,有伤害鹰的人,自然也有保护鹰的人。”短暂思考后,她认真地答复道,“我准备把呆鸡送去专门的收容机构,那里可不会有觉得鸟无法飞翔就丧失生存资格的人存在,它一定能得到很好的照料!”

“看来不用我操心了。”嘉兰竟然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容。

“少点自以为是的人,让大家各走各的路,然后一起活下去。”魏翛最后补充道。

文章作者:搬砖工菜花

图片作者:A舎長のイラス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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