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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那一杯雄黄酒

·张鸿雁

又是一年粽叶飘香。又是一年端午佳节。

又是一个牵动着国人神经的重要传统节日。

可是，中国的传统节日从历史的深处一路走来已是风尘仆仆容颜憔悴，曾经的无限魅力正在渐渐被风吹散。一方面，传统节日那令人向往让人牵挂的精神内核已被快节奏高速度的火热生活熔化消散，只剩了一个空壳在艰难地支撑着传统节日那貌似强大的躯体，这个空壳就是一个字：吃，元宵节吃元宵，端午节吃粽子，中秋节吃月饼……如此而已；另一方面，时值今日，传统节日早已被精明的商家绑架，成为了刺激消费促进营业额的一只强心针，成为了商家宰客的帮凶，拼命地从我等平民口袋中挖取正日渐贬值的碎银。你说，这样的传统节日怎么会令人心动，又怎么会让我们梦牵魂绕呀！

但万事都有例外，对于端午节，我一直是暗生情愫，心中有着异样的悸动！

之所以对端午节情有独钟，不是因为插艾蒿菖蒲，不是因为吃粽子戴香包，也不是因为划龙舟纪念屈原而是因为一个看上去很美的传说带给我的震撼！

一对佳人，男才女貌，情意绵绵，恩爱无限，好一幅让人羡慕让人嫉妒的“模范夫妻”标准照呀！面对端午佳节，正是新婚燕尔，本来如胶似漆，怎不隆重欢度，于是美味佳肴，举杯对饮，好一派浪漫无边的柔情蜜意呀！

然而，正是这一次缠绵的端午节，正是这一杯浓情的雄黄酒，轻易就改写了这恩爱美好的一切。书生终于窥见了生活的真相。

试问这世间有哪一个男人能在看清与自己同床共枕的娇妻竟然是恐怖的大蛇后还能保持镇定，于是，书生轰然倒地。当然，轰然倒地的还有那些恩爱，那些情意，那些美丽的幻像！

这个在有着众多版本和多种演绎方式的《白蛇传》故事，在当今法力无边的电视的推波助澜之下，早已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能与端午节深深地纠缠在一起并且已血肉相连的中国民间传说非《白蛇传》莫属。

而端午节里的那一杯雄黄酒正是高高耸立在《白蛇传》这个绮丽的民间传说中的重要里程碑。

白素贞与许仙的爱情故事在多年的流传中，早已深深烙上了中国古代文人的印记，倾注了书生们的思想与情感。而在这个令人感动的人妖爱情故事中，最让我震惊的，不是白素贞的为爱痴狂，不是法海的捧打鸳鸯,而是中国几千年来无权无势的穷书生们对爱情的幻想和幻想破灭后的懦弱与逃避！

百无一用是书生！古人早就说过了，百无一用是书生呀！面对被金钱和权势这哼哈二将把守着大门的现实生活，身无长物的书生显得那么的无用、无力、无助、无趣啊！那些可以被金钱和权势不费吹灰之力就轻而易举地化解的难题，对百无一用的书生来说，却是巨大的、沉重的、不堪负荷的，甚至于是致命的呀！相对于富豪的有钱高官的有权，书生们唯一可以自豪的可能就是脑中有才了：才华横溢，文采飞扬，妙笔生花、出口成章。然而，在金榜题名以前，这些所谓的才华在现实生活中真的是一无是处一文不值毫无意义。但是，在漫长的追逐才华的征途中，书生们已经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生存技能全失，经济来源匮乏，为衣食而忧，思明日而叹，生活质量下降，穷困潦倒，失魂落魄，成为了孔乙己。书生们唯一可以驱使的可能就是手中的那支笔了，可这笔却不是高官手中那有着生杀予夺的笔呀！可这笔却不是大款手中那能够签署支票的笔呀，这支笔唯一可以做的也只是去写下他们脑中才华臆想的望梅止渴的才子佳人浪漫故事！

在这种情况下，书生们不要说是富豪高官的花天酒地三妻四妾了，就连找一个能爱上自己的人都难呀！

但书生毕竟是书生呀！他们不是还有着四处横溢的才华吗？这些才华不是可以让他们展开想象的双翼吗？虽然现实中不会有人来爱，但他们可以想象呀！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呀！他们可以想象出长蛇、狐狸、鬼怪来幻化成尘世里少有的美丽女子，来让这些美丽女子爱上穷酸的自己，才子佳人，恩爱情浓。于是，穷书生们想象出了《白蛇传》、《聊斋》等众多的唯美浪漫绮丽的爱情故事。而且，我们却不难发现，在大同小异的这类故事里，总是美女们或是为了报恩或是为了什么别的原因，不怕贫贱不顾一切积极主动地爱上了傻乎乎的一无所有的书生，赠金送银，以身相许，并且陪伴晨昏起居，照顾一日三餐，尽心操持家务，夜读红袖添香，全心全意，无怨无悔。可天下那有这样的好事呀！这样的好事也只会在书生们的想象中出现，这样的好事也只会在虚拟里生存开花。但正是这些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的虚拟爱情，却可以让穷书生们品尝一回被爱的幸福，解一回情感的饥渴，过一回真情相爱的瘾！正是这些虚拟的爱情给了书生们在艰难的现实中挣扎着生活下去的养分，正是这些虚拟的爱情给了书生们不让自己的才华在困境中日渐枯萎的灵气！可是，幻想的爱情再美妙也只是虚拟而已，也只是书生们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也只是他们万般无奈的意淫而已。这才是书生们深深的无法言传的伤痛。

然而，书生毕竟是书生！他们不是现在那些泡在网吧里沉浸在虚拟世界无法自拔的青涩少年，他们清醒地知道，他们面对的依然只是一灯如豆诗书几卷，依然只是家徒四壁破布长衫，依然只是贫苦的现实生活。可能只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堕入想象的爱情里而误了赶考误了功名误了那些可以伸手触及的真实的名门千金，书生们把他们想象的那些异常妩媚动人的女孩子们设计成了是由蛇虫、鬼狐所幻化，是害人的妖精，是现实生活里令人恐惧的事物，并以此来刺激自己不要贪恋，不要沉迷。可能也正是出于这样的目的，在《白蛇传》中才出现了许仙亲眼目睹白素贞原形毕露那让人胆寒的一幕！而且，这一幕安排在端午时节出现更是用心良苦：春已逝，秋将至，梦该醒了，该是面对现实的时候了！

端午节里的那一杯雄黄酒正是书生们自己刺向自己心头的一把尖刀，企图以这极端的恐怖让自己从美梦中醒来！

然而，书生们真的敢于去面对现实吗？不，书生们清醒地知道现实的残酷，书生们清醒地知道自己懦弱，在令人恐怖的现实面前，许仙只能被吓死，梁祝只能去化蝶，书生们只能是懦弱地逃避！而此后的情节，都只是想象的继续，都只是浪漫主义的海市蜃楼，都只是书生们意淫的惯性使然。而这，更是让书生们那对现实变相的无奈与妥协，对现实变相的逃避与投降，清晰地在我们面前显影。毕竟，书生们那由爱情代言的对幸福生活热情的歌颂与执着的追求在现实社会中显得太过单纯、太过天真、太过苍白了。以爱为人生唯一信仰的白娘子爱得再执着，也毕竟只是一只长蛇，也毕竟只是虚构的人物，也毕竟只是书生们想象的爱情，而现实中呢?现实中的书生们，现实中的生活又该何去何从呢？那白素贞虽然能再救活许仙，但依然改变不了白素贞是妖的现实，依然改变不了白素贞被镇雷峰塔的无奈，依然改变不了许仙遁入空门的结局。那双双化蝶的结局虽然凄美浪漫动人，但却对现实生活不具有任何的指导意义；亦不是人人都能如那些妖精仙女一样可以穿越时空前世今生地再续情缘；更不是人人都能如白娘子那样有无边法力可以盗来仙草挽救这一份爱情。

端午节里的那一杯雄黄酒终于让书生们那些绮丽的幻像破灭了，终于让书生们又看到了眼前的一灯如豆诗书几卷家徒四壁破布长衫，如同许多《聊斋》故事结尾时那野草荒冢的场景。

端午节里的那一杯雄黄酒终于化为了书生们脸上的千行伤心泪！

而现在，当我们陶醉在《白蛇传》等众多爱情故事的神奇与浪漫中的时候，我们有谁看到了书生脸上那流过千年的依然在流淌着的悲观凄凉的一滴清泪呀！因此，每一个端午节都让我敏感着！因此，每一个端午节都让我悸动不安！

因此，那一杯雄黄酒总让我心中隐隐作痛呀！

张鸿雁，发表有诗歌散文多种，出版有诗集一部，陕西省作协会员，现居陕西勉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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